上世紀末、本世紀初,我和幾位台灣的地質界好友去到新疆做研究,我們由新疆省會烏魯木齊驅車前往南疆,藍色的天,廣漠的沙,無窮無盡,打個盹醒來,看到的還是一樣的景物。
大漠孤煙直
黃昏來得很遲,將近晚上八點鐘了,開都河上掛著一輪落日,附近的城鎮庫爾勒工廠聳立著一叢灰煙,我想起唐詩名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想到張騫、玄奘,他們也曾在這裡走過。
新疆很大,我們開了很久的車,也就只是在南疆塔克拉馬干沙漠的西北邊緣游移,經過同行的新疆考古者學指點,在不知名的山上我看到數以百計的古墓,星羅棋布在一片山坡上,一般人看到,只覺得滿山亂石,小花搖曳,在行家眼裡,那石頭如同布陣,有大墓,有陪墓,有章法,有主從;那大墓裡有乾屍,還有陪葬的黃金。
人如花 花如玉
北返的時候,我們跨越天山,經過冰川基地,車窗開處,一位金髮碧眼的哈薩克小姑娘向我兜售她手提籃裡、蓋在羊毛布下的植物花朵,花瓣巨大,白色為底,粉紅微暈,有嫩綠細絲,如網展布。我問她:「這是什麼?」,她回答:「天山雪連」。人如花,而花如玉,身後白雪皚皚,冰晶滿地,她藍色的眼珠閃著光,標準的京片子:「天山雪連」,清脆悅耳,我疑在夢中。
我們主要的研究地點是在博斯騰湖,那是天山餘脈裡的一個湖盆,在新疆地圖上,宛若一顆小淚珠,千萬別小看了這顆「塞外明珠」,它卻是中國大陸最大的內陸湖,東西寬九十五公里,南北跨十五公里,面積約一千平方公里,有四個台北市那麼大。
塞外明珠
我們在湖的西南部位鑽取了兩根岩芯(圖2),在鑽取第二根岩芯時,湖上起了一陣怪風,大浪湧來,洶湧澎湃,把固定鑽井機具的兩條鐵殼船給吹翻了,幸好我們有穿救生衣,身手敏捷,及時跳開,沒有被壓覆在船體之下。兩葉扁舟,在接近完成任務之際,葬身大湖。野外研究,在飽覽美景之餘,其實也滿危險的。
經過好多艱辛磨難,我們對於取自博斯騰湖的岩芯完成多種分析及定年,可將過去4700年來新疆南疆的氣候分成三個階段:(1)夏朝之前到漢朝初年(公元前2700年到公元100年)的乾濕氣候交錯期,(2)漢、晉、南北朝、早唐、中唐(公元100年到公元760年)的穩定濕潤期,(3)晚唐到明末(公元760年到1700年)的乾旱期。
氣候乾濕史
晚唐以來的乾旱可能造成綠洲消失,西域古國衰亡,絲路也因而柔腸寸斷,一蹶不振。我的博斯騰湖研究結果給了我一把自有的時間尺,二十年來,我拿著這份湖泊記錄的氣候乾濕史,去評讀各種絲路歷史書,看人文的紀錄是否與大自然的紀錄合拍。(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