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在臉書上結交許多愛樂好朋友，其中定居宜蘭的張永青醫師，閱歷之豐，愛樂之誠，讓人深感佩服。那天看他提到樂友分享的俄國作曲家普羅高菲夫（Sergei Prokofiev, 1891-1953）鋼琴奏鳴曲版本，深深觸動了我，忍不住提起筆，要與所有愛樂朋友分享我心中的普羅高菲夫。
顛覆了鋼琴語言
一百多年前俄羅斯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他寫出的音符顛覆了鋼琴語言，是任何喜愛鋼琴者都不該錯過的音樂。如果你深愛古典音樂，尤其深愛鋼琴，那麼更不該錯過他─普羅高菲夫。
普羅高菲夫十幾歲就寫出質量俱佳的交響曲與歌劇，在聖彼得堡音樂院求學階段，堅持用自己的方式作曲與演奏，特立獨行，睥睨一切，讓作曲教授與鋼琴教授都氣個半死。他無視參加學院鋼琴比賽必須演奏古典作品的規定，堅持演奏自己創作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讓評審為他激辯，最後居然還奪得冠軍。
機敏輕巧、聰黠狡智
怎麼形容普羅高菲夫的音樂呢？綜合言之，無論是鋼琴或管弦樂曲，他都展現極為銳利新鮮的聲響，絕妙的節奏，完美地揉合前衛又古典的風格。他將鋼琴視為打擊樂器，國內最優秀的樂評人焦元溥曾用「機敏輕巧、聰黠狡智，像一條行動迅捷、靈活鑽探的雪地銀狐」來形容普羅高菲夫的鋼琴曲風。
我想起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討論「輕」與「重」的生命本質問題，普羅高菲夫的音符就是「輕」：輕盈、機巧，但內蘊卻何其沉重。鋼琴家王羽佳就認為：「在普羅高菲夫所有特質中，我最喜歡的是諷刺，那種非常淘氣、不顧世人眼光的睥睨態度。我喜歡普羅高菲夫那種笑看一切的諷刺。」
音樂界的天能實例
如果音樂世界是個雙面鏡，這個世界對映著另一個相反世界，那普羅高菲夫必定是另外那個世界的莫札特與蕭邦。或者我們可以說，普羅高菲夫就是古典音樂界的天能（Tenet）實例，他的音樂燒腦又愉悅，倒退著前進，居然還天衣無縫。
要聆聽普羅高菲夫，首選是有「戰爭奏鳴曲」之稱的第六、七、八號鋼琴奏鳴曲，這是鋼琴史上罕見的三聯作。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普羅高菲夫就完成三首曲子初稿，他同時寫作十個樂章，再一一組合成三首奏鳴曲，他用新奇又現代的音響與節奏，穿插濃郁動人的民歌素材，描繪在極權統治下的蘇聯生活，也反映出深不見底的內心世界。
特異的節奏感
這三首鋼琴奏鳴曲，真正將普羅高菲夫的特色與風格發揮到淋漓盡致。我要特別推薦第六號鋼琴奏鳴曲，尤其是第二樂章，你完全可以馬上領略普羅高菲夫特異的節奏感，與精彩至極的強烈諷刺性，一路到精采絕倫的終樂章，都會讓你大開耳界。眾多版本裡，波哥雷利奇（Ivo Pogorelich）的演奏鋒芒畢露，不但是他個人最佳演出，也是鋼琴史上無可取代的傑作。
在這份演奏中，波哥雷利奇以鬼神般的技巧，清晰的分部與不可思議的音色，挖掘出普羅高菲夫的輕盈與陰影，包括呼之欲出的諷刺訕笑，與對真實恐怖世界無法言說的絕望。如此輕盈，又如此沉重，即使是刻意為之的輕盈，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