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家任奫燦有超凡高度，不是因他快速手指閃耀出的光芒，而是他理解李斯特的語彙與性格。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上個月我弔唁偉大的鋼琴家波里尼辭世，緊接著聆聽韓國鋼琴家任奫燦（Yunchan Lim）精彩絕倫的李斯特《超技練習曲》，真有「薪火相傳，藝術無疆」之幸福感。
2022年，年僅18歲的任奫燦獲得第16屆美國范・克萊邦國際鋼琴比賽金獎，成為該獎項目前最年輕的獲獎者。他在決賽時居然排出技巧艱深的全本李斯特《超技練習曲》，而且還是一氣呵成的完美演奏，簡直是不可思議。
李斯特《超技練習曲》
有「鋼琴之王」尊稱的匈牙利大作曲家李斯特（Franz Liszt, 1811-1886），將鋼琴技巧與藝術推進到前無古人之境。早在1826年，十五歲的李斯特就計劃以二十四個大小調寫作四十八首練習曲，幾經沈澱與修改，二十六年後終於出版為十二首《超技練習曲》，獻給老師徹爾尼（Carl Czerny, 1791-1857）。
國內最傑出的樂評人焦元溥曾評論，李斯特這十二首《超技練習曲》各有難處，堪稱鋼琴音樂史上最具挑戰性的艱深作品。我個人認為，這十二首各自獨立，特色鮮明的鋼琴曲，堪稱鋼琴家的「照妖鏡」，如果空有機械技巧，藝術涵養不足，很容易淪為馬戲團式的雜耍技藝。
事實上，很多年輕鋼琴家初出茅廬，就「勇於」挑戰這套曲目，因為很容易展現鬼神般的技巧。和華裔大提琴大師馬友友合作多年的鋼琴家艾克斯（Emanuel Ax）就感嘆，和他的時代相比，現在的新生代鋼琴家「演奏技巧已經到了不存在困難的境界」。以此來看，年輕鋼琴家只要技巧一到位，自然急於炫技。
被低估的大作曲家
然而，李斯特的作品絕不只有技巧而已。我曾說過，李斯特是嚴重被「低估」的大作曲家，因為其作品之精深雄奇，很容易被表面的懾人技巧掩蓋。這十二首《超技練習曲》經李斯特一改再改，近乎三十年的淬煉，展現出超乎譜面的大千世界，如果鋼琴家只有炫技，會反過來被這些音符所困住。
例如其中第五首《鬼火》練習曲，右手繁複快速的音程變化，左手寬廣的跳躍，我心中最偉大的鋼琴大師李希特就認為，此曲是最難的鋼琴正規曲目，如今更被公認是鋼琴練習曲中最刁鑽的作品。一般鋼琴家能順利演奏完，已經是不得了的功夫，要能像李希特那樣演奏出深邃廣闊的世界，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但是這幾年出版新生代鋼琴家的《超技練習曲》錄音，卻讓我有許多意外驚喜。例如大陸鋼琴家張昊辰，就演奏出成熟完美的典型。任奫燦在范・克萊邦國際鋼琴大賽的現場錄音，更讓我有「英雄出少年」之嘆。
達到超凡的高度
特別的是，任奫燦是決賽現場錄音，無法修飾重來，因此更難能可貴。他的技巧堪稱完美，只有極少的失誤，雖然火候距離前輩大師還稍有不如，但是任奫燦彈出了此曲的繽紛色彩與奔放的想像力，這點就極為讓人驚艷。
擔任決賽評審的鋼琴大師賀夫（Stephen Hough）爵士盛讚任奫燦：「我覺得他真的達到了一個超凡的高度。不是因為他快速手指閃耀出的光芒，而是他理解李斯特的語彙與性格。這並非取決於速度，而是一種內在的魅力。」
任奫燦在賽後記者會說：「我下定決心，要為音樂而活，我決定為了音樂放棄一切…我想讓我的音樂變得更加深沉，這樣的渴望如果能傳達給聽眾，我就心滿意足了。」有這樣的體悟，我認為任奫燦的音樂之路，將會走得長久，我深深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