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旭岑談音樂》孤獨又幸福的舒伯特時刻

蕭旭岑 2023/06/21 10:40 點閱 2335 次
四個音樂家對此有不同的理解,也都有各自的背景,「我們試著在同一份樂譜中找到共識,這過程很有趣,你會想保留自己的點子,會變得很有彈性,最終會找到一種傳遞音樂性格的方式,表現對音樂的想像力。」(網路截圖)
四個音樂家對此有不同的理解,也都有各自的背景,「我們試著在同一份樂譜中找到共識,這過程很有趣,你會想保留自己的點子,會變得很有彈性,最終會找到一種傳遞音樂性格的方式,表現對音樂的想像力。」(網路截圖)

有沒有那種時刻,在音樂會一開始湧現的音樂,即使是短短十秒鐘,你會覺得就值了:「啊,今天來出席這場音樂會,真是幸福啊!」

第一句就動心

那是舒伯特第十三號弦樂四重奏《羅莎蒙德》開頭,第一樂章「不太快的快板」,在另外三把弦樂器襯底下,第一小提琴拉奏a小調第一主題的時刻。

那真是舒伯特才寫得出來,獨一無二的「舒伯特之音」:孤獨,幽微,但是幸福。

上週我在音樂廳欣賞義大利室內樂團「克里蒙納四重奏」的音樂會,全場排出舒伯特最後兩首弦樂四重奏,上半場是《羅莎蒙德》,下半場是《死與少女》。我感動滿滿,並且堅定認為,在音樂廳所能聽到的各種組合中,弦樂四重奏應該是最完美,也最值回票價的形式。

隨著年紀,越是深愛

我先前在本專欄提過,很多弦樂四重奏,例如楊納傑克(Leos Janacek, 1854~1928)兩首,是隨著年紀漸長,越是深愛。講起來,應該說所有的弦樂四重奏曲目都是如此,隨著年紀,體會與喜愛更深,而且聆聽現場,獲得的感動尤甚。

我認為,聽現場和聽唱片最大差異的形式,就是弦樂四重奏。尤其是近距離聆聽,以前在唱片聽不懂的,你會忽然覺得懂了。尤其是現場可以看到四位樂手的互動,默契,眼神交流,剎那間,你會懂作曲家背後的微言大義。

「克里蒙納四重奏」中提琴手西蒙(Simone Gramaglia)接受中時李欣恬專訪時講得很好:作曲家在樂譜上留下訊息,四個音樂家對此有不同的理解,也都有各自的背景,「我們試著在同一份樂譜中找到共識,這過程很有趣,你會想保留自己的點子,會變得很有彈性,最終會找到一種傳遞音樂性格的方式,表現對音樂的想像力。」

CP值最高的音樂會

也因此對我來說,弦樂四重奏音樂會是CP值最高的音樂會,而且即使是檔次不同,技術不同的弦樂四重奏團,只要努力演奏,認真要接近作曲家的意旨,過程中都會讓你有不同的感動。這是我在獨奏會、大型管弦樂從未感受到的。

例如這次的舒伯特弦樂四重奏《羅莎蒙德》,我在現場聽過幾次詮釋不同的演出,但是都同樣深深感動。特別是第一樂章開頭,第一小提琴如低語般的主旋律,幽微曲折,如傾訴,如嘆息,在大小調之間流轉,而同時中提琴與大提琴如啜泣拭淚的脈動音型,與小提琴激盪出巨大情緒張力,讓人魂為之奪。

四把「阿瑪蒂」傳奇名琴

「克里蒙納四重奏」帶著四把「阿瑪蒂」(Amati)傳奇名琴上場。眾所週知,阿瑪蒂家族製作的提琴都是絕世珍品,奇美博物館還特別商借不輕易外借的兩把館藏名琴。聽眾當晚聽到古樸又鮮麗的音色,搭配「克里蒙納四重奏」高超的技術,是現場難得幾回聞的夢幻時刻。

特別是舒伯特最後一首弦樂四重奏《死與少女》,是同時代室內樂的巔峰之作。「克里蒙納四重奏」充分發揮出弦樂名器的精髓,著名的第二樂章,少女與死神對話的主題與五段變奏,那種沉鬱轉向明亮的歌唱,音色鮮明分立卻又融合凝結,那真是只有在現場才能感受到的美。

我忽然想到,先前提過大小說家亨利・詹姆斯寫出「生命中總有舒伯特也無言以對的時候」,他的英文本意或許應該是,生命中總有舒伯特都無需再說的時刻。
容我換個方式說,生命中一直都會有,孤獨又幸福的舒伯特時刻,就在他最後兩首弦樂四重奏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