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模仿法蘭西斯·福山式的口吻:「十九世紀奧地利作曲家布魯克納(Anton Bruckner)第五號交響曲是偉大西方古典音樂浪漫傳統的終結,而布魯克納就是撐起這個偉大傳統的最後一人。」
沒落的開始
這個靈感來自樂友夏爾克兄引述史賓格勒的巨著《西方的沒落》,認為西方文化的頂點就在李斯特、華格納與布魯克納,之後不再是時間的發展,而是空間的廣延了,這樣就是沒落的開始。
我喜歡這樣的觀點,確實西方古典音樂的偉大浪漫傳統,在華格納與其後的布魯克納達至極盛,接下來只是延遲、緩步走下坡,邁向解構、解離的現代樂派音樂。在這個脈絡,布魯克納第五號就是這個終結的起點,理查・史特勞斯只是延續這個走勢的夕陽餘暉。
信仰交響曲
布魯克納有九首交響曲(其中第九號僅寫三個樂章即逝世),一八七六年完成的第五號交響曲位於中間,堪稱「中流砥柱」,是他最宏大的作品,也是九首交響曲當中,唯一使用慢板序奏開場的。個人情感色彩與宗教昇華都很強烈,揉合入以對位技巧創作的聖詠中,被稱為「教會交響曲」或「信仰交響曲」。
信仰的反面就是暗黑疑懼,終身信奉上帝的布魯克納,也懂得徬徨終日者的深深不安,讓這首偉大的曲子容納進正反極端的廣闊能量,因此許多人也形容第五號是「最黑暗深沈的交響曲」。
心生敬畏渺小之感
最近步入大師之林的愛沙尼亞指揮家小賈維曾說,他不同意這樣的說法,反之他認為第五號交響曲有許多動人溫暖的人性在裡頭,終樂章的原創與靈思,更是布魯克納最偉大的傑作。
多年來我對這首曲子的感受到達了「敬愛」的境地,比起謳歌人類自由的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深藏人類最親密情感的布拉姆斯第四號交響曲,以及布魯克納感人至深的天鵝之歌第九號交響曲,他的第五號交響曲則是融合了神性的崇高與人類文明的鼎盛,讓人聞之不禁心生敬畏渺小之感。
五線譜上架構一座教堂
隨著年紀越長,越能體會這首第五號交響曲深不可測的能量。尤其是布魯克納「透過層層堆疊的聲部,彷彿在五線譜上架構了一座哥德式教堂」(最近NSO公演之導聆),帶給聽者無以倫比的安定力量,這是其他任何交響曲難以企及的成就,同時也達到了同類型交響曲的極限。
或許就因如此,對我來說,這首曲子無法常聽,但每年都必須有深深浸淫在裡頭的時刻。感謝香港知名樂評家馮春木先生與夏爾克樂友的指引,那天我看了日本指揮大師朝比奈隆1996年5月16日受邀客席芝加哥交響樂團的現場錄影與彩排紀錄片,再次喚起我對布魯克納第五號交響曲深厚不渝的摯愛。
布魯克納第五號交響曲是作曲家將對位技法運用到極致的作品,巍峨崇高的主題,與雄渾偉岸的架構,指揮家沒有一定的功力,是承載不起來的。歷來能夠「指揮得動」這首曲子的,絕對是大師中的的大師,花拳繡腿者,多半會被當場拆穿西洋鏡。
朝比奈隆指揮
朝比奈隆是真正透徹理解布魯克納的大指揮家,當時已年近九十,宗師氣派,舉重若輕,一甲子的功力,淬煉出來的音符羽化登仙,超乎物外。史賓格勒說,沒有任何偉大的藝術,是可以「再生」(reborn)的,朝比奈隆指揮的布魯克納第五號交響曲,讓我深刻體會了這個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