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一開年，就是義大利鋼琴巨擘波里尼（Maurizio Pollini）歡度八十大壽，希望為今年古典樂壇帶來些許喜氣。波里尼是我心中蕭邦鋼琴大賽桂冠中，鋼琴技巧與藝術最完美頂尖的大師，他一生的演奏事業極為耀眼輝煌，那種千錘百鍊的節制，精純無垢的美，在這個時代已然極為少見。
史上最年輕桂冠
從我很年輕開始聽古典音樂，波里尼就是地位崇隆的鋼琴界傳奇。他1942年出生於義大利米蘭，1960年才滿十八歲就贏得第六屆蕭邦鋼琴大賽，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獎得主。當時大賽主席、鋼琴老大師魯賓斯坦就驚呼：「這個小男孩的演奏比我們現場所有鋼琴家都還要好！」
我們常說，性格決定命運，在鋼琴演奏界，更是性格決定氣韻。波里尼沒有迷失在「史上最年輕桂冠」的光環裡，相反的，他有一度還選擇暫時從螢光幕、從雪片般飛來的邀約中退出，師從同鄉大師米開蘭傑里繼續學習。直至1971年，他自認時候已到，才開始加盟唱片公司錄音。
鋼琴祭酒
果不其然，那份首發錄音（曲目是技巧雙絕的史特拉汶斯基《彼得洛希卡》和普羅高菲夫第七號鋼琴奏鳴曲）就震驚世人。波里尼以清晰明亮的觸鍵，以及拳拳到肉的技巧，為樂曲築起透明宏偉的結構，正式昭告全世界：他已經是這個世代的鋼琴祭酒。
五十年過去，他在這兩首曲子的成就仍無人能及，是任何想了解二十世紀現代鋼琴音樂的愛樂者必聽之經典錄音。
發乎情、止乎禮
尤其是波里尼的節奏感，是現代技巧再精美的年輕鋼琴家所難以企及的。例如《彼得洛希卡》的舞蹈有相當的瘋狂性，我曾用「人不瘋魔不成活」形容米開蘭傑里的舒曼，但波里尼外顯甚至比他的老師更節制，卻讓木偶的舞步呈現更冰冷的瘋狂。
普羅高菲夫第七號鋼琴奏鳴曲最後一個樂章，是所有鋼琴家的夢魘，波里尼卻能演奏出不可思議的精準、快速、明晰，立下後世無法超越的典範。
這就是波里尼，純淨清晰，精煉純粹，發乎情、止乎禮，但散發出的能量與氣魄，堅如磐石，穩如泰山。也就是這樣的特質，他在演奏貝多芬、莫札特與舒伯特，都有達至動人的成就。我尤其喜歡波里尼的莫札特，清澈無垢，直通人心；看似自持，卻是有情。聆聽他演奏莫札特晚期鋼琴曲，確實有著讓人寧靜、放下憂愁的深層力量。
從心所欲不踰矩
進入老年後的波里尼，技巧不再凌厲攝人，音色不再冷冽若水，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觸鍵，與更有餘裕的呼吸。過去我總認為他的蕭邦非常完美，但蕭邦要的不只是完美，要的是一點人味，以及一點餘韻；這些年輕時的他做不到，進入從心所欲不踰矩的年紀，反而做到了。
波里尼迄今仍演奏不輟，可惜我始終與他緣慳一面。2018年九月，我與好友邱啟霖、羅源彰請假到日本，買好票要聆聽大師在東京的演奏會，沒想到我們出發到日本後，波里尼因身體不適，臨時取消演奏會，這還是他在日本幾場中唯一取消的一場，我與好友們到日本，卻與大師擦肩而過，格外讓人遺憾。
儘管如此，身為波里尼多年堅定不移的樂迷，只要知道大師還在舞台，我們內心就十分踏實。歲月雖催人老，但大師老得格外優雅，人間有情，我願意陪波里尼優雅而美麗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