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運與天涯 我的父親胡宗南、母親葉霞翟的生命紀事(二)

醒報編輯部 2018/06/01 11:46 點閱 16302 次

「渝電奉悉,職以第一軍為黨國歷史命運之所寄,全軍數十萬官兵精神維繫之重心,其使用效果如何,當即審慎考慮,若以此等精銳有用部隊,毫無計劃,分散割裂,投置於無用毀滅之途,如此用兵實為戰略上之大忌,職以全軍安危所繫,故未敢緘默,鈞座既固執己見,除飭第一軍遵於明哿日自廣元趕運來渝外,務請再飭加汽車八百輛,趕運第三軍以便協力第一軍作戰,並請轉飭新津第一師緩運西昌,鞏固成都。謹復。戌皓十一時三十分參列。」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底,重慶危急。父親在力爭無效之後,揮淚致電蔣總裁,決定遵從指示,令原準備前往四川西南方成都的第一軍改趕赴東南方的重慶。他並電軍長陳鞠旅:「勤王之師,義無反顧」。

離開父親的羽翼

以後我從父親日記看到他感嘆地寫:「吾人之一切計劃,皆以第一軍之調重慶,而貽誤,而全局失敗,可慨也!」因為這一著錯,導致他的部隊在從陝西趕到四川後無法立定腳跟,而不得不匆忙迎戰蜂擁來襲的優勢共軍,從而造成大陸作戰的最後失利。此一關鍵調動,我在父親過世後,就聽到母親談過。

父親走了,我彷彿忽然離開他寬闊的羽翼,卻一夕成長。那年我才十四歲,從懵懂少年轉而思考起對家庭、對社會,乃至於對中華民國的責任來。這一切,都起於父親的啟發,因為他的遠去。

父親去世一個月之後,我隨母親在羅列將軍、劉安祺將軍陪同下,到草山看墓地。三月下旬,山上仍有寒意,那裡地勢高峻雄奇、風景優美,遙望淡水河在遠方入海。草山現在稱為陽明山,這地原本是菜圃,軍方以兩百元一坪向當地居民買了了七百多坪做為父親的墓地,二十五日由陸軍總司令劉安祺主持破土典禮,我也拿著鏟子鏟了三下。六月九日,父親葬於陽明山。

父親老友給予支持

擺在眼前的是,父親雖然貴為上將,生前卻沒有積蓄,我家生計馬上陷入困境。父親的儉樸,與他往來的朋友皆知;在公祭時,許多前來祭悼的長官、將領,這才發現胡宗南的四個孩子,竟然如此年幼。

父親在世時,母親家用上的困窘,當然多次向父親反應過,甚至有些生氣;但她從來不曾在兒女面前顯露這方面的問題,該給我和弟妹的總是不缺,我帶的飯盒永遠是飯菜皆佳,因為她認為這也是父親對外尊嚴的一部分,不能顯得寒傖,也因此我沒有為家庭經濟擔過心。

不過,父親生前清廉愛國,贏得了愛戴和真摯友誼,很快地轉化為對他身後遺孤與家庭的支援─父親的喪葬費用,全由政府負擔;家裡破舊,劉安祺總司令派員整修一番。

羅列將軍要兒子羅大楨正式下跪磕頭拜母親為乾媽,他和夫人則認小妹為明做乾女兒,他原本是陸軍總司令,一年前才改任國防部聯合作戰研究督察委員會主委。

留美經濟學博士、國防研究院講座何浩若以及父親好友黃埔一期的蔣伏生、賀衷寒伯伯也分別認大妹為美、小妹為明做乾女兒,其實賀伯伯的孫子年齡已和我差不多了。這幾位父親生前摯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基於安慰母親,他們知道,母親在至為悲傷時刻,需要這樣的心理支持。

蔣夫人的安排

陳誠副總統也注意到這點,在日記上記載了「胡宗南去世後其家屬生活無法維持」。父親安葬那天,陳副總統前來致祭,「並送其家屬子女教育費二萬元」。

同樣有撫卹想法的,還有蔣總統和蔣夫人宋美齡女士。

父親仍停靈在殯儀館時,有個星期天,母親帶我去士林凱歌堂參加主日崇拜。那是蔣中正總統伉儷做禮拜的教堂,我們每年聖誕夜都會去那裡,我還在蔣總統面前演過話劇。

那天,母親事先已接到蔣總統侍衛室的通知,要她禮拜後別急著走,總統伉儷想和她一起吃午餐。母親和我在凱歌堂坐定,沒多久蔣總統和夫人就到了,蔣夫人一進教堂四處一看,找到母親就過來說:「胡太太,做完禮拜後到我們那裡去吃飯。」母親點點頭,崇拜結束後,母親就帶著我到士林官邸。

選擇將孩子留在台灣

中餐時,周聯華牧師及經國先生的三子蔣孝勇也在,孝勇的年齡約小我兩歲。桌上的菜色非常簡單,做為國家元首就吃這麼幾道小菜,令我很驚訝。用餐時,主要是蔣夫人跟母親談話,她說:「胡太太,妳先生去世了,心裡面一定非常難過。我看,妳要不要帶孩子換個環境,到美國去?」這時只見蔣總統也在旁邊微笑,頻頻頷首,這表示他倆已商量過了。

但是,母親沒有接受這善意、看來不錯的安排。她回答說:「非常謝謝夫人的好意,但我想要讓我的孩子都在國內接受完整的中華文化教育,等到大學畢業再出國。」母親對美國並不陌生,也知道那裡生活安適,但她寧願留在中華民國的土地上,讓她的孩子們成為徹底的中國人。

蔣夫人沉默了,然後說:「好吧,那妳不要客氣,需要我幫助時,隨時告訴我。」後來蔣夫人又要母親做她的英文祕書,因為她知道我家經濟上有困難,且母親是留美博士,英文很好。但母親還是婉謝,她私下告訴我,依她的個性,不擅長做別人的祕書。

母親受洗為基督徒

父親去世,母親在公領域的發展上鬆綁了,再也不需要留在家裡當個單純的家庭主婦。她擁有當時中國女性絕無僅有的美國政治學博士學位,婚前也是大學教授,沒多久她就應父親幾十年交情的摯友、曾任教育部長的張其昀先生之邀,協助籌辦中國文化學院,並聘為家政研究所主任兼訓導長,中國文化學院在父親去世那年創辦,母親從此重回教育界。

我的基督信仰,源自母親。母親早年在上海光華大學讀書時接觸到信仰;她赴美深造,應友人之邀過第一個美國聖誕節,了解到聖誕節的意義不在於歡樂和舞會。

以後來臺,蔣夫人發起的「中華基督教婦女祈禱會」,於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九日成立,母親成為第一屆董事之一。經蔣夫人的帶領,母親於一九五二年四月六日在凱歌堂參加主日崇拜時,在蔣總統、蔣夫人面前受洗成為基督徒,首先向她握手祝賀的,就是蔣總統和蔣夫人。當日,父親遠在大陳。

感受到上帝的愛

母親從我幼年起就把「耶穌是主」這四個字教導我,要我記下來。她有鄉音,講成「穌是主」,我問是什麼意思?她回答,耶穌是上帝的兒子,就是神。以後我隨母親上凱歌堂做禮拜,華興中學那些身分特殊的學生如一江山戰役遺族、孤兒所組成的詩班會來獻詩。

一九五九年我剛考上初中,那年在中原理工學院張靜愚先生小兒子、附中高我一屆的張光正邀請下,參加了臺北市許昌街青年團契中學組。許昌街青年團契是地方教會,以國語向渡海來臺的年輕人傳福音,由吳勇長老主持,他的講道很有從上帝來的恩賜與能力。

父親辭世後那年年底,我到剛建成不久的南京東路禮拜堂受洗成為基督徒,逐漸能從傷痛裡走了出來。次年,我成為許昌街青年團契高中組主席,接著六月一個晚上,我在家裡接到附中青年團契輔導李秀全的電話,他說,經過與幾位團契幹部禱告後,「我們決定下學期主席由你來當。這當然很困難,但求神幫助……。」

怕辱了父親的名

我愣住了,心想團契裡很多弟兄的屬靈生命都比我強啊,為什麼不是他們?但李哥他們禱告了,我只有憑信心倚靠神,接受這個任命。所以,從高二開始,我不僅是附中實驗十九班的班長,也是許昌街青年團契高中組主席和附中團契主席,這些職務使得我非常忙碌,我的功課也很重,真的必須求主賜力量,才能面面俱到。

我在附中實驗十九班原本是副班長,父親過世後,同學選我當班長,這是同情我突然喪父嗎?我不知道,但以後我就一直被同學選為班長,直到高三堅辭,才改由其他同學擔任。

所有師大附中學生所穿的夾克,上面有個校徽,是我們那屆設計的。實驗二十班的班長謝文斌也是基督徒,以後進入臺大醫學院,是知名的胸腔內科權威,我和他一起去為全年級做夾克。帶我們去的教官告訴被服廠老闆:「這個學生叫胡為真,他的父親就是胡宗南!」老闆馬上肅然起敬:「啊,是胡宗南的兒子!」如此的表情,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我以父親為榮,也深怕自己的表現不夠好,有辱他的聲名。一九六二年,正是軍方鴨子划水、動員反攻大陸時期,所有的部隊都在備戰中。由於教育部的通令,我們實驗十九班也從十一月開始上軍訓課,我很認真學習。

期待走父親的路

我因為是班長,成為附中的勞軍代表之一,在教官帶隊下,攜慰問品到陸軍幾個軍醫院慰問傷兵,又帶了十簍橘子和附中籃球校隊,坐大卡車到桃園楊梅的陸軍五十一師、陸軍八十一師勞軍,我們和部隊球隊賽球,也一起用晚餐,教官特別介紹我是已故胡宗南將軍之子,那些軍官馬上就熱絡起來,因為部隊裡有許多父親的學生或部屬。

一九六三年三月,父親逝世一週年過後沒多久,母親帶著我和大妹看好萊塢電影《最長的一日》(The Longest Day)。這部長達三個多小時的電影,主要是敘述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盟軍自法國諾曼地登陸。我們看的是晚場,一直到十點一刻才散場。我對片中德軍裝甲師團未能迅速前往諾曼地截擊登陸的盟軍部隊,竟然是因為希特勒(Adolf Hitler)為了睡個好覺而服了安眠藥,部屬不敢叫醒他因而延誤了戰情,印象深刻。

母親顯然知道許多父親的事蹟,她感慨地告訴我:「你爸爸當年也是這樣,民國三十八年(一九四九)重慶已經被圍,總統不肯出來,指示你爸爸運第一軍去增援,要在那裡背水一戰,你爸爸認為那會把最好的部隊犧牲掉,勸總統應該放棄那裡,直接規劃經營西南,但力爭無效,只好流淚改變原先機動作戰計畫,把最精銳的部隊開到重慶『勤王』,結果整個部隊就這麼被犧牲了,大陸最後也斷送掉。」母親又說,國人不瞭解整個情況,有些人罵父親,父親一句辯白的話也不說!我聽了心情沉重,覺得自己責任重大。

父親生前因為十分威嚴,我對他是畏懼大於敬愛,而他又什麼都不講,使得我在他逝世之後才知道他是怎樣的報效國家、忠於領袖,如今我視父親為典範,想的全是要怎樣效法父親,把自己貢獻給國家社會,時時自我惕勵,以不辱父親之名。

一封信打消從軍念頭

我慢慢知曉父親在大陸時期的英勇作為,讀高一和高二時也滿腔熱血,也想從軍,申請保送陸軍軍官學校。說實在話,這樣的想法違背了父親的期待,父親要我做大丈夫、選擇未來的身分時,就是沒有提到軍人;而保送軍校在附中也不多見,在猶豫不決的關鍵時刻,我收到羅大楨一封信,改變了我從軍的念頭。

羅大楨原本讀成功中學,大我七歲左右。他自願保送陸軍官校三十一期,不僅是那期第一名、最優秀的學生,也是實習團長,很有領導能力,以後更獲得軍方以公費送到美國軍校深造。

我把想繼承父親遺志進入軍校之事請教羅大楨,他回信了,卻是勸我不要從軍:「你的父親已經走了,母親一個人要撐起這個家是很困難的,你是長子,家裡需要你,怎能投身軍旅不顧家呢?」我收到信之後,仔細思考羅大禎的話和家裡情形後,終於打消此意。

標題:國運與天涯 我的父親胡宗南、母親葉霞翟的生命紀事(二)
作者:胡為真, 汪士淳
引言:父親去世,母親在公領域的發展上鬆綁了,再也不需要留在家裡當個單純的家庭主婦,重回教育界。
抽言:母親對美國並不陌生,也知道那裡生活安適,但她寧願留在中華民國的土地上,讓她的孩子們成為徹底的中國人。
抽言:我第一次去聚會就被整個會場的氣氛以及大家的熱切聽道吸引了,我強烈感受到上帝的愛,非常喜樂,契友們勇於做見證,令人感動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