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旭岑談音樂》賦格的藝術熨平我的靈魂

蕭旭岑 2023/11/01 17:19 點閱 2644 次
卡薩爾斯四重奏演奏巴哈《賦格的藝術》,每個聲部都展現出最佳聲響,綿密交織,層層堆疊,是此曲必聽的版本。(作者提供)
卡薩爾斯四重奏演奏巴哈《賦格的藝術》,每個聲部都展現出最佳聲響,綿密交織,層層堆疊,是此曲必聽的版本。(作者提供)

對我而言,人生最悲傷的時刻,在今年反覆出現,艱難且真實。也是因為過於艱難,太悲傷時,唯一能入我耳的,僅剩「音樂之父」巴哈的音樂。

悲傷時的安慰

尤其是巴哈最後作品《賦格的藝術》(Die Kunst der Fuge,作品BWV 1080),過去沒有慧根領會,現在重新聆聽,是一種靈魂熨燙後的感受,平整,溫暖,心靈遭拉扯的皺摺都能撫平。

我想這是神的旨意或恩典,在這樣艱難的時刻,重新認識這樣的音樂。而且還居然讓我碰上了一場演奏《賦格的藝術》的音樂會,冥冥之中,無以言說。

這場音樂會就是卡薩爾斯四重奏(Cuarteto Casals),睽違四年再次來台的精彩演出。適逢他們成軍二十五年,排出的曲目赫然是一半的《賦格的藝術》,就在我最悲傷的時刻,這個巧合深深安慰了我。

巴哈《賦格的藝術》

《賦格的藝術》是巴哈最後的創作,他採取「開放式」的態度,沒有指定樂器,甚至也沒完成。巴哈音樂專家Christoph Wolff闡述大師的意旨:「這部作品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在一部音樂作品裡,儘可能地發掘出複音音樂對位法的所有可能。」

我曾說巴哈的無伴奏小提琴提供了人生所有的解答,沒想到在人生的最後(1750年),他老人家還進一步把這些解答的框架都拆開,沒有規定樂器,也沒有表情符號與指示,讓每一個音樂家,每一個親近這音樂的人,都必須自己定義答案。

也因為這樣,所有敞開的解答反而變成謎團。不但各家版本(1751年的初次印行譜版與源於1740年代的柏林手稿)樂章排序不太一樣,樂章總數時有出入,演奏方式也複雜多元,有管風琴、大鍵琴、現代鋼琴、弦樂四重奏、編制不等的樂團演奏等。對初聽的愛樂者來說,難免有「你搞得我好亂」之感。

多聲部的複雜變化

更讓人驚異的是,雖然《賦格的藝術》版本與演奏形式複雜,但全曲除了最後的賦格以外,全部賦格都只用到一個簡單的D小調主題。這段主題非常素樸,單純且虔誠(猶如瑞典電影大師柏格曼最後一部作品《薩拉邦德》採用的那段巴哈旋律)。全曲根據這個主題,進行多聲部的複雜變化延展。

巴哈在他人生的最終點,徹底展現了「名人技」:他從這個主題開展的樂句,透過縝密的複音技法,正立型和倒立型「排列組合」,既符合對位規則,也兼顧旋律性,簡直是「用數學寫出美麗的音樂」,純粹、美麗不可方物,進而達致神聖的境地,絕對是音樂史上的不朽之作。

卡薩爾斯四重奏果然沒有讓樂迷失望,他們四個人、四個聲部,屏氣凝神,一個音一個音開啟了《賦格的藝術》,透過現場的空間與空氣震盪,每個聲部都展現出最佳聲響,綿密交織,層層堆疊,一次又一次,來回熨燙了我的靈魂。

解謎的快樂

音樂會上半場演奏《賦格的藝術》與海頓時,第二小提琴手Abel Thomas坐第一小提琴位子,下半場貝多芬才由第一小提琴手Vera Martinez Mehner坐回本位。這兩人的琴風,一個輕巧秀逸,一個沉靜圓融,古典、巴洛克的曲目,與浪漫派的巨作,需要兩種風格的體現,使得這樣的分工格外有意思。

主辦人好友徐鵬博以「巴哈創造了史上超級難解的迷霧,而讓我們擁有了一輩子解謎的快樂。」形容《賦格的藝術》這闕巨作。但對我而言,生命艱難悲傷的此刻,沒有其他音樂,能像《賦格的藝術》那樣,讓我覺得靈魂被熨平,讓我覺得飽滿,而且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