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旭岑談音樂》歌之心:布魯貝克的鋼琴獨奏

蕭旭岑 2023/09/20 10:58 點閱 3190 次
戴夫.布魯貝克晚年的鋼琴獨奏,是極少數能夠做到不慍不火、「物我兩忘」的絕代演奏。(作者提供)
戴夫.布魯貝克晚年的鋼琴獨奏,是極少數能夠做到不慍不火、「物我兩忘」的絕代演奏。(作者提供)

對一個喜歡喝茶的人來說,市面上的賣場,有滿坑滿谷的茶葉販售,那種需要火候,方能生津醇甘、讓人回味再三的頂級茶葉何處尋?

同樣的,對一個喜歡爵士樂鋼琴的樂迷來說,面對著滿坑滿谷的爵士鋼琴獨奏(solo),那真正最頂級、值得珍藏一生一世的爵士鋼琴獨奏何處尋?茫茫茶海中,覓得好茶不易,同樣的,好的鋼琴獨奏亦難尋。

音符中純粹歌詠的初心

很難。正如真正的爵士鋼琴獨奏,其實非常難,不是刻意拖拍、加重踏瓣,把旋律線拉長變形、自我感覺良好就可以。

演奏得好的爵士鋼琴solo,必須要有掌控節奏與速度,在音符飄散的時間,創造樂曲空間的能力。更高者,還要能挖掘出樂曲的「歌之心」,那音符中純粹歌詠的初心。完全無法仰仗別人,只有靠自己。

戴夫.布魯貝克(Dave Brubeck,1920-2012),這位早已名列爵士名人堂的老大師,絕對是少數中的少數,深諳「歌之心」的鋼琴大師。

所謂「歌之心」,那是完全參透音樂核心的一種體悟。那是能夠讓音樂自然地歌唱、如詩人吟詠在山川田野間的自由自在。這世上,看得懂樂譜上每一個最細微音符的人很多,但真正懂得「歌之心」者,如鳳毛麟角。

爵士樂標準曲目

戴夫.布魯貝克何許人也?這樣說吧,我們都知道爵士樂有standard(標準曲目),多半是上世紀的神人留給後世不斷傳頌的經典。其中有一首《In Your Own Sweet Way》,更是超越時代的偉大經典曲目,作曲家就是戴夫.布魯貝克,2012年才以92高齡辭世。

布魯貝克在1950年代崛起,就開創風氣之先,以複雜、鮮明的和聲手法,帶著大膽即興搖擺的「美國西岸酷派爵士樂」(West Coast Cool)震驚樂壇。如今,他被公認是美國爵士樂史上最頂尖的鋼琴家/作曲家,已然成為爵士樂的傳奇。

時代的聲音

在那個年代,他與傳奇薩克斯風手保羅‧戴斯蒙(Paul Desmond)合作,組成的戴夫‧布魯貝克四重奏團(Dave Brubeck Quartet)在美國大專校園帶動了爵士樂的風潮,成為「時代的聲音」。他們實驗奇數拍節奏的首張專輯《Time Out》,也成為無數爵士樂迷的荒島唱片。

布魯貝克不同於多數爵士鋼琴家的際遇,是他在1946年退伍後,拜師法國古典音樂大作曲家米堯(Darius Milhand)門下學作曲,米堯是法系古典音樂「六人團」(Les Six)成員,完美融合了新古典主義樂派與爵士樂的風格。布魯貝克受米堯影響甚鉅,他後來還為兒子取名Darius,以紀念恩師。

透明豐富的色彩

在米堯的鼓勵下,布魯貝克創作許多曲子,都能顯示出鮮明耐聽的獨特視角。另一方面,他演奏的鋼琴深受古典音樂影響,觸鍵相當細膩,帶有透明豐富的色彩,以及法系音樂獨有的透明質感,這讓他的鋼琴演奏不同於其他爵士鋼琴家。

我最鍾愛的布魯貝克唱片,是1997-2000年他在錄音間錄下的鋼琴獨奏《One Alone》,當時他已年近八十歲。那音樂沒有討好你的甜美甜膩,也沒有情霧瀰漫的沙龍氣息,就是細火慢燉、溫暖醇厚的爵士樂,不加水、不加糖,沒有一絲雜質的爵士樂。

懂得「歌之心」

布魯貝克的鋼琴獨奏唱片很少,剛出社會那幾年,也是爵士樂開始聽得比較固定、比較進去的那幾年,我常常會把這張放入唱盤,讓裡頭的音樂靜靜地流瀉,然後不停地repeat,讓音樂沒有縫隙,有時就這樣到天明。

我聽過許多懂得「歌之心」的爵士鋼琴大師,都能在獨奏領域上取得動人的成就。然而能夠做到不慍不火、「物我兩忘」者,唯布魯貝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