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旭岑談音樂》我的十大華語唱片(五)就來唱山歌:交工樂隊《菊花夜行軍》

蕭旭岑 2021/09/14 11:41 點閱 3142 次

從動念要列出我的十大華語唱片開始,我心裡就想:「一定要有林生祥!」只是要選他什麼作品呢?林生祥創作量多質精,近年跨足電影配樂,也都精彩絕倫。然而,真要選擇,毫無懸念,必須就是「交工樂隊」劃時代的《菊花夜行軍》。

聽543音樂站的日子

二十年前,世紀交會之際,我跑社會新聞,轉跑政治新聞,每天從在警察局待到午夜,到立法院看徹夜表決,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吸毒頹然待在分局三組木椅上的青少年,也有豪飲面不改色的立法委員。那時,外表很充實,內心很滄桑,聆聽黑膠唱片與「543音樂站」成為我心靈寄託的地方。

「543音樂站」是樂評人、廣播人馬世芳創立的社群網站,在千禧年網路還方興未艾的年代,團購許多精彩唱片,從西洋經典到本土搖滾。有一次,我注意到他們推一個叫「交工樂隊」的客家獨立樂團,兩張專輯黑膠唱片,分別是《我等就來唱山歌》、《菊花夜行軍》,當時我完全沒聽過他們的音樂。

儘管如此,不知為何,在一種強烈直覺與渴望驅動下,我跑到位於羅斯福路上某棟舊大樓的「543音樂站」,一個小小狹長的空間,買了兩套共四張黑膠唱片,一套聆聽,一套收藏—在根本沒聽過「交工」音樂的情況下。我還記得斯文有禮的馬世芳坐在裡頭,朝我點頭致意,彷彿電影鏡頭定格般的場景。

交工樂隊征服了我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是正確的,回家放上唱盤,「交工」的音樂,靈魂人物林生祥的創作,徹底征服了我。那是質樸、真誠,帶著泥巴香氣與高雄美濃菸樓氣味,偉大雄奇的音樂。尤其是《菊花夜行軍》,從第一首歌第一個聲音開始,充滿土地芬芳與生命力的豐沛能量,幾乎竄出唱機,充滿空氣之中。

美濃出身的林生祥大學期間創立「觀子音樂坑」,到「交工樂隊」後都用客家母語創作歌謠,運用傳統樂器如月琴、嗩吶、椰胡等,將客家山歌、八音、民歌與現代搖滾樂融於一爐,書寫歌詠農民與農村,關懷社會議題。(「交工」一詞源自早期美濃菸業全盛時期,菸農們會各出人手組成「交工小組」,輪流採收彼此各家的菸葉,即「交換工人」之意。)

動人的菊花夜行軍

《菊花夜行軍》講述農村青年阿成在都市打拼十年沒有結果,返鄉美濃種菊花,娶外籍新娘的過程與心情,首尾一貫,前後串連。作詞人鐘永豐詮釋,阿成是連接起來80年代台灣返鄉青年、無殼蝸牛運動和泡沫經濟的縮影。開頭的〈縣道184〉是美濃對外的縣道名,以蚯蚓隱喻,點出主題,吉他聲動人至極。

緊接著〈風神125〉,阿成騎著機車(風神125)回到美濃,「土地公土地公,子弟向您點頭,拜託拜託,把路燈全部都關掉,不必問您的子弟為何要跑回來呀!」第一次聽到這幾句,就讓我泫然欲泣。到〈阿成想耕田〉,貝斯手陳冠宇唱著:

「一行又一行種卑轉來(一行一行把自己種回來)
一坵又一坵兜卑揫集(一畝一畝把自己兜齊全)」

在地搖滾傳奇

這兩句話,我認為是整張唱片的精髓。專輯同名曲〈菊花夜行軍〉描寫阿成在夜裡點亮田裡的日光燈,想起以前當兵晚點名,把自己當成指揮官,對著各菊花品種點起名:「大黃!有!舞風車!金風車!有!……」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卻道盡辛酸與苦澀的複雜情緒。

這是我聽過台灣樂團能做出最精純與動人的作品,他們以客家傳統樂器與語言,融合現代搖滾音樂,為農民發聲,歌詠家鄉與土地。很多更名利雙收的樂團,相較之下猶如花拳繡腿。林生祥與短暫存在過的「交工樂隊」,共同為台灣客語歌謠與在地搖滾,寫下註定為後世傳頌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