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台提出,要以文化部的資源和力量去「培養公民的文化素養」。我不能認同這種「訓政思維」。我認為,政府僅僅是為公民提供服務的公僕,而不是負有「培養」之職權的家長或老師。這種自以為是「父母官」,將民眾當作「教育和管理物件」的思路,是威權時代的遺留物,在缺乏自治傳統的華人世界中頗為風行。
【官員「培養鄉村」的傲慢】
針對我的批評,龍應台在接受英國《金融時報》專訪時反駁説,她說的「培養」,「就是養一方土,讓大家去『著床』。這是我們概念中的公民社會,自下而上的,我們是造土,如果說造土是『訓政』的話,那只能說講這個話的人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沃土』。」
這段話再度暴露出龍應台的狂妄和傲慢,以及邏輯的混亂。龍應台居然認為自己擁有「造土」的能力,第一步是「造土」,第二步就要像女媧一樣「造人」了。生活在大地上的芸芸眾生,還不對她感恩戴德、三呼萬歲?這哪裡是「自下而上」,明明就是「自上而下」!將公民社會的呼吸和生長控制在股掌之中,是專制政權的必經之路,而不是民主社會的執政者所要達致的目標。
龍應台舉例說,台灣有很多鄉村沒有社區發展協會,所以她要「通過統計,找出這些完全空白的鄉」,實施「培力計畫」。實際上,鄉村本來就是千姿百態,無需整齊劃一,「空白」之說,無從談起。
【社區的自主力量】
況且,許多社區或鄉村營造、發展的組織,一開始都是社區或鄉村的在地居民自然凝聚某種自覺與共識,自主性形成並成長起來的。這樣的運動比較積極也較為持久,而且是根植於土地,符合土地及生活於其上的社群自身的規律,如聖經所說:「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
比如,我研究了臺北永康街社區運動的發展軌跡,邁出第一步的不是政府部門,而是一個疼惜永康街公園裡即將被砍倒的榕樹的女大學生。後來,社區建設的主力軍是一群百折不撓的「媽媽黨」,她們比那些官員商人、專家學者更清楚,這個社區需要什麽,這個社區的未來應當是怎樣。
反之,如果外部力量粗暴地介入某一社群或鄉村,將自我的價值與欲望投射於其上,不僅不是「雪中送炭」,很有可能成為「抽刀斷水」。龍應台長期旅居國外,回台灣之後蝸居在臺北的高樓大廈之中,從未在任何一個鄉村長期居住過,從未接過真正的「地氣」,也從未「與哀哭者同哀哭」,有什麼資格成為他們的「代言人」呢?
【建設鄉村的晏陽初】
關於鄉村建設,不是沒有學習的好榜樣。鄉村建設運動的先驅晏陽初,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懷抱著愛人如己之心,篳路藍縷,身體力行,以民間而非政府的力量「開發民力」,即「人民的知識力、生產力、健康力、組織力」。
他與同仁不是在都市舒適的辦公室裡運籌帷幄、指手畫腳,而是劍及履及、甘心如薺,與農民和底層民眾一起生活,學習耶穌背十字架的精神,「在艱苦之中,冒著漫天烽火,站在人民當中,含著眼淚、咬定牙關,做一點算一點,做一滴算一滴」,如此,「民力才能發揚,民主才能實現」。今天的掌權者們,應當謙卑地向晏陽初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