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七世紀古堡用十萬朵鮮花打造浪漫奢華的婚禮、替頂級時尚品牌佈置婦女節午宴、參與巴黎歌劇院三百五十周年慶祝會的場佈。更別提密度極高的特色花店,法式美學日日滋養心眼。
夢想之路總是鋪滿荊蕀,途中真的有好幾次,一邊噴淚,一邊收拾行李,打算放棄一切回到台灣。但是在在巴黎生活的這些年,卻也讓我對任何事情變得非常飢渴,經常有一種說不出的慾望,從五臟六腑中發熱起來:好想要成為花藝師、好想與哪位很有名的花藝師共事……如今終於在巴黎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假使想成為花藝師,這本書裡有最真誠的心路分享與建議。如果渴望知道如何築夢踏實,那麼這本書也會給予勇氣與鼓勵。
也許兩個月來的磨練是上天的安排,只為了成就一個需要更多勇氣的夢吧!就因為一切得來不易,我才會在往後的各種困難中,告訴自己,再多撐一下下方能柳暗花明,只是一村又一村,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終點。
悲慘的求職經驗
我安慰自己,在那一百多張寄出的履歷表中,只要能獲得百分之一的機會就足夠了。我就能在巴黎花藝師學校(已於二○二三年改名為國立花藝師學校)就讀,在夢想已久的巴黎花店實習,畢業後順水推舟地回台灣創業,告別打卡上班的日常,努力耕耘自己真正喜歡的事物,一定會有收割的一天。
但在各種悲慘的求職經驗後,我發自內心地相信,一切將以失敗作為結束,在法文無法「輪轉」前,我鐵定找不到任何實習。沒有實習就不會有收入,也無法正式入學,我已有最壞的打算,便是回到家鄉,一無所有地重新開始熟悉的生活。
疲憊地回頭看這一路走來,怎麼滿是黑暗。不但丟了台灣的工作,在法國的求職路,也走得不甚順遂,所有的家人朋友都在十萬八千里遠的地方,愛莫能助。我捧著自己的淚水,頓時體會,原來這就是夢想的重量,沉甸甸般難以支撐。偌大的巴黎似乎容不下我這個小小的身軀。
只是,沒有時間悲傷下去,在巴黎哭泣的成本實在太高,應該把這些力氣拿去拜訪更多花店,向他們毛遂自薦一番。
法國花店的來電
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那個百分之一的機會終於從我的智慧型手機裡發出聲響。「日安,我是某某花店的店長,我對您的履歷非常感興趣,請問您方便來花店面試嗎?」
「非常謝謝您來電,我立刻可以過去面試。」我羞愧地接著說,「請問您是哪一間花店,我的法文不好,您可不可以把地址寄到電子信箱給我呢?」
電話一頭的女士再次口頭重複了店名與地址後,便告訴我「下午兩點在店裡見,謝謝」。電話那頭傳來了掛斷的嘟嘟聲,而我一個字也沒有記下來。
好在我透過來電顯示,按「碼」索驥找到花店地址,只是面試的這天剛好遇到地鐵罷工,我搭的那班車,居然在凱旋門附近毫無來由地把所有乘客趕下車,初來乍到的我,呆坐車廂,望向水洩不通的地鐵出口,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著手機地圖上地鐵站與花店的距離,相差好幾公里遠,一心只想放棄這個得來不易的面試機會,反正,這次我一定也應徵不上。
剎那間,由身體裡生出萬惡的恨,除了恨這個國家外,更恨的是自己當初的抉擇。法國人在浪漫與散漫間,僅一字之隔。
那個地鐵罷工的日子,真的有那麼一刻,就要打碎我已殘破不堪的意志。但,我本來打算要放棄的這間花店,居然成為日後在法國的生活重心,我在這裡學到所有有關花藝的知識,甚至比學校來得更多。這位撥電話給我的女士,則成為我的嚴師,也是我在法國屈指可數的益友。
恭喜你錄取了
我穿著新買來還很咬腳的黑色皮鞋,搭配連身套裝與絲襪,一路從凱旋門跑了三、四公里遠,就為了準時赴約。女士看著我被汗水融化的眼妝,打量了一番說:「你會綁花嗎?綁一束一百歐的花束來給我看看。」
「首先,這束花看起來沒有應有的價值,也就是我認為它不值一百歐,再者,我也看不到每朵花應該有的自然姿態,而且你的花束沒有螺旋花腳,所有的花材通通擠成一團了。但不用擔心,這些技巧都是可以學習的。我看了你在台灣的經歷,很欣賞你的勇氣,我喜歡有責任感與對生活認真的人,我從事花藝這一行已經將近四十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恭喜你錄取了,文件繳齊後,就可以開始實習。」
我又驚又喜,支支吾吾地回答:「可是我已經三十歲了,你真的願意用我嗎?」
「三十歲怎麼了嗎?三十歲很好很完美啊!我就是欣賞你願意嘗試新生活的勇氣,我喜歡這種氣質與力量。你的履歷表上寫著,有工作經驗又會說英文,這不是很棒嗎?你應該要肯定自己的價值才對。只是醜話說在先,我帶人可是很嚴格的,如果你願意接受挑戰,歡迎加入我們的團隊。」
流下開心的眼淚
顯然,一直以來,我們都被框架所限制了,即便我遠道而來就為了體驗異國文化,擺脫那些在台灣難以改變的刻板印象,但沒想到我脫口而出的第一個疑問,還是離不開世俗規範。
三十歲,未婚、無後、沒房、沒車,看來在法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還可能是一種很完美的狀態。
我原以為找到實習會是這段法國旅程的終極目標,之後的一切就能一帆風順,但人生並非按表操課,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問題與障礙,我們都在人生的時間軸上不斷地前進與學習,武功只能一直練下去,從沒有停息的一天。
在法國經歷了一些年後我才理解,做自己喜歡的事,是從好多的不喜歡中,換來一個珍貴的喜歡,是從好多垂頭喪氣的淚水中,換來一次喜極而泣。哭,是一種能力,有能力悲傷,也有能力歡喜。
這是好幾個月來,我第一次在法國流下開心的眼淚,原來夢想的重量不一定是沉甸甸的淚水,它也可以是一朵朵綻放的櫻花,讓風帶領著,輕盈地飄向,我未曾到過的所在。
相約一起喝杯咖啡
日子這麼過著,幾個月來,法文不怎麼長進,倒是和同事們培養出一些因為法文不太靈光而滋生的肢體語言,我也漸漸改去不懂時就會用oui oui oui(很像台灣常用的對對對、好好好)來回應的壞習慣。說來感嘆,學生當了這麼久,到了法國才發現,不懂就舉手發問,從來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說到習慣,還有另一個好重要的該養成。
有事沒事就約同事們一起喝杯咖啡,絕對是職場必須。法國人多半抽菸,我的十幾位同事裡頭,只有三位不抽菸。不抽菸無妨,但一天中喝個幾杯expresso倒是必要之惡。
法式咖啡,不是台灣在便利超商裡隨手可得的咖啡飲品,還強調什麼季節限定,也不是文青咖啡館裡的樸實無華,就為了放上社群羨煞眾人。這裡的咖啡是這樣的,一般花店裡必備一台以上的膠囊咖啡機,早上到店打卡後,人人先來一杯,大家聚著聊著喝著,喝好再上。就我觀察,除了早上和同事們來杯咖啡聯絡感情外,大家吃完午餐或是下午時分,絕對也會再來幾杯。
喝咖啡是順利管道
喝咖啡,絕不是衝著咖啡因而來。喝咖啡,是為了喝出一些小道消息、喝出五分鐘的喘息機會、喝出升官發財的可能性、喝出個假期允許,喝咖啡就像萬事順利的正常管道,又黑又濃,怎麼樣都看不見,但總能喝出個豁然開朗,喝出好幾個祕密的原來如此。
一開始實習時,我總不懂,同事們怎麼會三不五時地就要喝咖啡,店裡忙碌時也喝,店裡一片死寂時也喝。一年過了,我才學會在同事問到「有誰要咖啡」的時候,舉起雙手,大聲喊「也給我來一杯」,慢慢喝出個明白,這杯又苦又澀的液體究竟藏著什麼東西。
咖啡有趣,花店裡隨著四季變化的花材才是精彩。春天,大刀闊斧地鋸下盛開的櫻花作為切花的一種,足夠讓花藝師來幾次高潮,更不用提那些五顏六色的鬱金香了。夏天,我見過結實纍纍的櫻桃樹和蘋果樹切枝,有時一邊上班,一邊偷偷地拔幾顆,分給同事一起嘗。秋天,切花的色調變得又橘又黃,店門外的落葉滿地,一踩,便喀喀作響,白天變得越來越短暫。冬天,雖然了無生機,但最有溫度的聖誕節就要來了,我們準備著又紅又綠的裝飾,讓人們可以互道感恩。
迎接法國的聖誕節
我欣喜地迎接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聖誕節,法國的聖誕節可一點也不馬虎。十二月初,店裡陸續來了好多真正的聖誕樹,諾貝松樹按照年分、高度,默默散發著松香,老實地站著,任君挑選。這些樹來真的,可不像台灣的塑膠製品,今年過完來年再相逢。
法國人拿出挑紅酒的精神挑剔聖誕樹,除了按家中挑高比例選擇樹的尺寸外,長得不夠綠、樹形不夠平均、看起來乾枯無光澤的,都無法跟著他們回到家裡的客廳度過每年最後一個月。這棵樹腳下,守護著大家準備的聖誕禮物,十二月二十五日早晨,才准開箱探究竟。
一天,一位父親帶著三、四歲的小女孩到店裡選樹,他說:「我想要一棵和我女兒差不多大小的諾貝松,我想要她長大後,時時想起那棵曾經和她一樣高大的樹。」這種時間烙印的美好,什麼都換不來,這是我懂的,法式浪漫情懷,又或是簡簡單單的父愛。
家裡不夠寬敞的顧客,就帶上一個聖誕花圈吧。做花圈的素材再天然不過,有些還是我跟著同事腳步,到附近的森林裡撿拾而來。我將大把大把奇形怪狀的金黃色落葉繫成圓環狀,再黏上毬果,也黏上被松鼠挑剩的栗子外殼,它們長得就像澎湖海岸邊的海膽,充滿咖啡色系的短刺,看上去,有點家鄉的影子。這些飽滿豐足的花圈,也許會被掛在帶著殘雪的大門上,也許會被掛在暖烘烘的壁爐邊,陪伴選上它的客人,度過年末團圓時光。(宇欽/輯)
《我在巴黎當花藝師:人生中途拐了彎,到法國從零開始的逐夢計畫》
作者:曾鈺雯
出版社:遠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