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曾談及了鋼琴大師李希特演奏挪威大作曲家葛利格的鋼琴短曲集《抒情小品》。這套曲目有一個永恆不朽的珍貴版本，那就是李希特師兄吉利爾斯1974年的選曲錄音。
以心境命名
《抒情小品》是葛利格的代表作之一，橫跨近四十年，一系列的鋼琴作品短曲集。他共寫成了十套、66首曲子，當中包含了不少挪威的民歌、當地鄉村民間音樂等，最早一首〈小抒情曲〉寫於1867年，最後一首〈回憶〉完成於1901年。特別的是，最後一首竟然是第一首的圓舞曲改編，首尾相連，靈慧無限。
先前葛利格的鋼琴作品都沒有標題，從《抒情小品》開始以標題來表達曲子內涵，同時創造演奏者表達個性與詮釋的空間。這些標題有的是以樂曲特性命名，例如〈搖籃曲〉、〈圓舞曲〉、〈敘事曲〉等等，也有是以他的心境命名，例如〈感謝〉、〈回憶〉、〈在春天〉等。
《抒情小品》特色之處，或說是珍貴之處，在葛利格刻意譜寫有別於德系浪漫樂派如繁花似錦的色彩，反而強調北歐人特有的純樸簡潔、單純真摯的情感。葛利格晚年夫子自道，親自闡釋說：「（音樂）真正重要的是真摯無偽的情感，《抒情小品》的清新、簡潔，是一位藝術家最美的擁有與珍藏。」
質樸動人的《抒情小品》
西方古典音樂偉大的鋼琴作品很多，有古典精巧絕妙如莫札特與海頓，有表達出時代變遷史詩如普羅高菲夫，有創造出嶄新色彩空間如德布西，也有達致人類文明最深處的貝多芬，但是《抒情小品》卻以最簡樸溫暖的筆觸刻印在人世間，葛利格就算只留下這套曲目，也已然不朽。
對我來說，清新雋永，質樸動人的《抒情小品》，猶如珍珠般珍貴，它如空谷幽蘭，獨自芬芳，在時間洪流下，很多作品黯淡後，它卻顯得更加耀眼。
千金與四兩間平衡
我曾說過吉利爾斯演奏的貝多芬《華德斯坦》鋼琴奏鳴曲，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貝多芬鋼琴演奏，是鋼琴演奏史上「核心中的核心」。然而他的「鋼鐵」觸鍵、厚實又晶亮的琴音，轉而演奏葛利格，卻呈現不可思議的轉化與絕美：「何意百鍊剛，化為繞指柔？」以「鐵漢柔情」形容也不為過。
樂評人焦元溥說，吉利爾斯演奏葛利格，「在沈重與輕鬆，千金與四兩間尋求微妙的平衡」，這一份平衡使得他的《抒情小品》演奏「蘊含寧靜致遠，溫馨感人的情思，還多了高妙的哲思與人生歷練的刻畫。能有這樣的經典出現，冥冥之中大概亦自有安排。」信哉斯言！
上帝的祝福與恩賜
從〈小抒情曲〉到〈回憶〉，吉利爾斯的演奏已臻化境，音色晶亮剔透，舉重若輕，返璞歸真，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人世間再多的放不下，最終也化為雲淡風輕。
遺憾的是，大師只錄下二十曲，我更痛惜他沒有錄下〈特羅豪根的婚禮〉，幸好李希特有現場演奏版本，稍稍彌補了我心中之憾。
吉利爾斯將一生的絕學，完全注入了《抒情小品》演奏，溫暖、晶瑩如玉，燦爛、明亮如星。就像他演奏貝多芬的《華德斯坦》一樣，《抒情小品》也蘊藏了鋼琴演奏最深邃的秘密。
聆聽這近五十年前的錄音，後世的樂迷必須要有感恩之情，這是上帝的祝福與恩賜，透過吉利爾斯的演奏，為我們留下了如斯美好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