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今社會文化對於養寵物的要求及考量的條件和標準比以前嚴格得多。也許,假使時光倒流,當初如果被告誡養寵物要先談生死,我們應該第一時間就先打退堂鼓。畢竟,主人一定會遇到寵物生病、過世等的現實困難。
快把牠撈出來
在我們家飼養寵物的經驗中,最早也是最常需要處理的寵物是魚類。這些水族類死亡的高頻率真是無法用失去狗貓相比擬。遇到這群朋友的離開,家人教會我們的第一課是「快把牠撈出來」。
趕快撈走它這個理由是容易理解的,但被撈走的何止是死亡的寵物,連帶著死亡的記號讓屍體和情緒畫上等號。屍體是有毒的、死亡的記號是黑暗的;屍體是會污染的,悲傷的情緒也是危險的。
年幼的我們被家長教導如何處理議題及切割情緒,沒有人會再去提起那條魚和牠的離開,更別談牠何時來,牠是否適應良好這類的問題。活人跟逝者被迅速地切割,好像牠從來沒有在我們記憶中佔有一席之地。
有問題的其實是我們
反而是年幼的弟弟會對某些魚的離世深感不捨,但是他對小魚的依戀在當時卻被家人誤解,家人咸認為弟弟的行為真是古怪而離奇。弟弟會特別地把魚的屍體埋在某一個花盆裡,並且為牠們立個小十字架,幾天後弟弟會去翻翻那盆栽,看看魚最後變得怎麼樣。
我們會為了阻止他奇怪的行為,用為他好的觀點偷偷把弟弟認同的魚偷偷地挖出來扔掉。事後來看真是錯怪了未社會化的弟弟,他對這些魚真的有感情,他的失落是出自於真誠而不做作。是自以為是的大人和我們不能進入弟弟的世界,有問題的其實是我們,而不是難過的弟弟啊!
如果那時可以有人可以替我們喊停,讓我們給個機會,給弟弟把哀傷用言語表達出來,不只是他的情緒可以被理解,我們也有機會為自己被封閉的情緒找到出口。
拿報紙包一包
家中體型較小的魚類,弟弟會替牠們舉行個人的告別式。而體型較大的魚類,牠們的最後一程並不是那麼地美好。記憶中我們家的大魚翻肚後。
「媽媽,大魚怎麼翻肚了?」我好奇的問了母親。詢問的當下,內心裡想的是「哎呀,家中花盆沒有辦法埋下這一條長長的大魚耶!」
「就拿報紙包一包,丟進垃圾桶裡。」母親沒有花太多時間回答,語畢轉身回廚房繼續原先手邊的工作。
對於媽媽的回應及處理方式,當下令我震懾許久,因為當時年紀還小,沒有辦法說出當下那種想是被困住的情緒,只是感到相當地困惑及猶豫。畢竟較大的魚在我們家跟我們互動的時間較長,負責餵食的我們也常以餵食牠為樂。
困惑和不解一起進垃圾桶
經歷了牠們的意外告別,其實初見魚腹朝上的第一感覺是震驚,而向媽媽詢問的這個行為則是象徵自己的無助,甚至想挽回死亡的嘗試。
母命難違,我暫且擱置了好像沒有得到交代的情緒,依照大人指導行事辦理。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將死掉的魚從魚缸裡撈出時,用報紙將屍體包裹起來,那指尖碰觸到魚的感受,即使隔著報紙也依然清晰。
過去替牠餵食的是我,逗弄牠的是我,替牠換水清大便的也是我。那個曾經光滑且活蹦亂跳的觸感,在今日卻是在光滑中感到冰冷,無奈和震驚的豈只是手指跟心情。但所有的困惑和不解也隨著魚屍和報紙一起進了垃圾桶裡。
找代罪羔羊轉移情緒
但即使是感到失落的我,在當時也沒有同理過曾經同樣感到失落的弟弟。我持續地嘲笑他的怪力亂神,而我偷偷地隱藏著自己的失落。我們兄弟在不同的事件中,悲傷都同樣地不被看見,彼此活在平行的時空裡。
我的情緒並沒有被聆聽及撫慰到,但卻用著找代罪羔羊的方式轉移了自己情緒的焦慮和失落,回想起來,過去我展現出沒有絲毫遲疑和難過的世故,背後害怕的是遭受家人的排斥和批評。
感受和表現的大相逕庭
話說回來,母親當時的指示放到今日來看並沒有錯,跟目前政府法規依據的“廢棄物清理法”的標準作業流程相同,就是「當垃圾扔掉」。相信這做法跟時下大部份父母親理解的一樣。
但在合法之外,家長們對家中孩子還有很多更貼心的空間,孩子們會自然地投放情感在家裡的寵物上,無論牠的體型多小或飼養的時間有多久。愈是表現對其死亡毫不在意的成員,其真實感受往往和表現出來的樣子是大相逕庭的。
小孩們不說出內心難過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他們察覺到環境並不友善和不安全,造成小孩子們不知道如何表達這複雜的感受,另一則是害怕說出來後的結果是換來被批評和嘲諷為軟弱是重要的因素。
沒再回來的小白
寵物離世除了難過,還常伴隨罪惡感的經驗,尤其在意外事件之後。跟我們緣分僅一週的小白,是讓我第一次滿懷罪惡感的寵物。
我們三個小朋友都很愛這個小傢伙。那時我們三兄妹的年紀都還很小,過度地玩耍往往造成對於寵物的傷害而不自知。例如,我們在家中會輪流捧著牠玩,只比我們手掌大一丁點的牠,不免有時候會從我們手上滑落發出難過的叫聲。
我們生活都帶著小白一起,洗澡或是睡覺也一樣。但小時候沒有人告訴我們這樣對小狗很危險。幾天之後小白開始有一些異兆,精神明顯變差許多,行動力降低,不太進食卻老是拉肚子。跟父親說明小白病徵後,父親帶著小白出門了,但牠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罪惡感的經驗
「小白怎麼了?」我禁不住好奇的問了父親。
「我帶牠回去原本那間寵物店,牠們說小白患了腸病毒,正在給獸醫治療中,不過會存活的可能性很低。」父親回答道。
接著我們就是一陣地沈默。儘管我內心還想繼續追問,不過心中一直覺得罪魁禍首是我,阻止了去探求真相。
年幼的我錯誤地以為是我帶小白一起去洗澡讓牠感冒而讓牠患上腸病毒。內心害怕說出真相會引來責罵的恐懼,令我從此沈默了。我不再追問心愛的小白那去了?不再追問弟弟妹妹是否和我一樣感到難過?
自責了幾十年
我不敢在心中再遺留有小白的影子。這個祕密在心中一放就是幾十年。長大後才知道,原來事實跟想像根本不是同一回事,我平白地自責了幾十年。
這些苦和自責滯抑了許多朋友去談寵物的生死,特別是那些曾替愛貓或愛犬執行安樂死的主人們。我們很難跟沒有經驗的人去談這些將自己打入地獄般毀滅的選擇是如何決定,我們很難跟一般的人講述自己像是個劊子手的痛苦,我們不喜歡被自己或是外人定罪,除非我肯定可以被理解。
後來,我才知道不只是我選擇避而不談,全家人也一樣。
寵物送行者
作者:游益航、葉明理、范班超
出版社:晨星
出版日期:2018/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