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三刷金馬獎最佳紀錄片《九槍》,每次觀影都有不同感受,由慚愧、反省到自覺。金馬獎執行長聞天祥是楊士琪紀念獎的第九屆得主,他一年要看五百部電影,他說看蔡崇隆導的《九槍》,是他最痛苦的觀影經驗,自嘆沒有我這麼大的勇氣重看,因為第一次看就深為之震撼,並且有著莫名的羞恥與驚恐。
密錄器揭露死因不單純
關鍵就在於由神秘人提供蔡導的警方「密錄器」,畫面真實揭露了十餘警民坐視圍觀越南移工阮國非流血至死的驚人秘密。蔡崇隆第一次看到密錄器的內容時,驚覺阮國非的死因並不單純。
這位在朋友及家人眼中非常溫和的越南青年工人,吸毒後神志不清、赤身裸體、手無寸鐵、口齒不清,被控偷車,打傷民防,身中九槍,血染腹臀,倒臥在警車旁,在警車下翻轉掙扎,圍觀的警察與民眾竟無一伸出援手,第一輛救護車來現場載走了流鼻血的民防人員,第二輛遲來的救護車抵達時,警察還用腳壓制他無意識亂揮的手臂,將已受重傷的他上了手銬腳鐐送上擔架。
對移工的集體恐懼
年方27歲的阮國非被視為怪獸、喪屍般被警察連開九槍,已無抵抗能力,開槍的警察還高聲警告大家不要靠近他。這一幕讓蔡崇隆看到了台灣社會對移工一種集體的恐懼心理,他原本很自豪台灣有相當高的人權價值觀,瞬間瓦解,羞恥心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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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愛子的阮國非父親(左)在片中表示,若非自己健康出狀況,他絕對不想跟員警和解。(網路截圖).
「我們不瞭解他,會怕他,然後有點討厭他。日常生活中我們知道有些移工被不公平對待,媒體也常化約移工和新住民眼中只有錢,散播逃跑移工是社會問題等仇恨言論,但我們以事不關己,一直用有色眼光看待移工。」
三遇死亡的震撼與驚恐
而一年看五百部電影的聞天祥,他表示在觀影經驗中,對死亡有三次非常震撼的感受。第一次是看侯孝賢的《童年往事》,片中演母親的梅芳在台北做完化療返家等死,猶如太空人與太空船斷線後,隨時會飄落外太空,讓他震撼死亡是在如此平靜的節奏中進行。
第二次是看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的《殺人影片》,導演以綠色濾鏡拍下少年殺死計程車司機,最後被判死刑,前後兩段12分鐘畫面呈現殺人與被殺的恐懼、殘酷,讓波蘭政府暫緩執行死刑5年。。
而第三次則是看《九槍》,目睹阮國非在眾人坐視下一步步邁向死亡。讓他回想起來仍很痛苦。他被導演的靈魂視角拍法吸引,觀影時,仿如一直看到阮國非的靈魂飄盪空中俯視人間,而想到自己若在現場,也可能是坐視的旁觀者之一,不禁為之悚然心驚而有羞恥感。
他讚許學法律,擔任過記者的蔡崇隆,拍攝紀錄片長達二十年,一直有清楚且勇敢的立場,由最早的《島國殺人事件》與司法「直球對決」,到後來娶了越南妻子阮金紅之後,對移工問題以溫情路線拍人物故事,到拍《九槍》集大成,剛柔並濟,以靈魂視角賦予了阮國非這位「不完美的受害人」個人尊嚴。
「未審先判」的壓力
《九槍》得到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尚未公映,有些人光看片名就批評電影偏袒逃逸外勞,令蔡崇隆感受到「未審先判」的壓力。
他認為移工逃跑並非重罪,阮國非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開槍的警察也付出法律的代價,這是諸多社會結構性問題積累、交雜而產生的意外悲劇,他無意指責兩造的不是。而是想透過《九槍》於九月一日公開上映,對台灣社會開上一槍,讓移工問題被看見被討論,形成公民共識,讓移工在台灣也有勤懇誠實工作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