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鋼琴家周善祥再次來台演奏，捲起比去年更大的旋風，但也引發國內樂壇更鮮明的不同看法。因個人家庭因素，我只出席其中一場，感受到了周善祥相較去年更為強烈的「不討好任何人」姿態，也能體會對此不以為然的另類聲音。
銳利直覺的天才
周善祥用自己直觀與天份，加上非學院派式的縱向考掘樂史，佐以凌厲的手指技法，讓樂曲（尤其是李斯特）呈現銳利的新鮮感。樂友蘇師傅就認為，聆聽周善祥最大的滿足感，是「原來這個曲目還有這種詮釋的面向啊！」
但與此同時，我也認同樂評家呂岱衛的觀點：周善祥以幾無瑕疵的技巧透過直覺彈琴，這是他的優勢，卻極有可能成為他的侷限。
作曲定位的鋼琴家
我這次聆聽他演奏拉赫曼尼諾夫的《柯瑞里主題變奏曲》，以及巴哈法國序曲，就覺得琴音與底蘊都偏薄，有時甚至覺得只是用他的天份，浮面地演奏出這些曲子，難免感到有些不足。
另一方面，周善祥在專訪曾說，他有興趣的是音樂而不是鋼琴本身，他對研究鋼琴的技巧其實沒有興趣，鋼琴只是工具。這樣的態度可能會激怒了一些愛樂人，我注意到有位樂評好友一直不願評論周善祥，或許是此一原因。
我的想法是，與阿勞等鋼琴大師以鋼琴演奏為志業不同，周善祥定位自己是「會彈鋼琴的作曲家」，是在回溯十九世紀音樂家的典型，但是放到現代，他這樣的路能走多遠？我沒有答案，但是周善祥必須要去面對任何音樂家的考驗：他的音樂能否打動人心？聽眾也會如我一樣給出很直接坦率的答案。
鋼琴夫人的深邃
從這個角度看，周善祥的對照組，我認為是今年以九十七高齡出新片，曾被譽為「美國第一鋼琴夫人」的史蘭倩絲卡（Ruth Slenczynska）。
1925年出生的史蘭倩絲卡，幾乎可說是鋼琴界最後一個還活著的傳奇人物，被公認是「鋼琴音樂的活歷史」。她是美國大作曲家巴伯（Samuel Barber）的同學兼好友，也是拉赫曼尼諾夫最後一位學生，年輕時曾代替受傷的他登台演奏。史蘭倩絲卡曾多次來台演奏，2002年甚至擔任東吳大學音樂系客座教授一年。
史蘭倩絲卡已是幾近百歲人瑞，但彈起琴來，絲毫不顯老態，而且琴音深邃，直搗人心。就以拉赫曼尼諾夫來說，與周善祥拆解、解構式的演奏手路相較，史蘭倩絲卡指下洗盡鉛華，反璞歸真，讓人安心，也讓人完全信服，不愧是拉赫曼尼諾夫尚在世的最後門生。
以溫柔貼近音樂
此外，史蘭倩絲卡演奏老同學巴伯的兩首短曲子，尤其是〈西切斯特的新鲜事〉（Fresh from West Chester），我也一再播放，流連忘返。對我來說，她的演奏樣式優雅、從容，輕盈又深邃，透著閃閃發光的智慧，如今已近徹底失傳。
如果說周善祥是把鋼琴當工具的人，史蘭倩絲卡老太太就是把鋼琴當一生志業的人，這無對錯，端看聽者如何取捨。她指間的音樂，是貼近人世間的音樂，那樣撫慰人性、感動人心的溫柔，可惜已逐漸絕跡於人間。
對自己如此高齡仍出唱片，史蘭倩絲卡表示：「難以置信！有誰聽過像我這樣年紀的鋼琴家還能夠發行新專輯？如果他們喜歡我的音樂，我很感激。音樂是為了帶來喜悅。如果我的音樂依舊令人愉快，那就是應該做的事。」這就是音樂的真諦，聽聽她的演奏就能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