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古近東考古學界的大事,是9月20日刊載於《自然》期刊出版集團旗下《科學報告》期刊[1],對黎凡特的死海邊上古代大城「哈曼廢丘」(Tall el-Hammam) 於中銅器世代的消逝之謎,詳細揭露證據。
報告中評估,物質證據與聖經創世記所多瑪遭天火焚城的記載高度內恰,該段聖經記載甚至像是擁有當日天火事件的「目擊者」作為源頭;你即使不信聖經也會對這起遠古傳說探秘肅然生畏。
圖一,哈曼廢丘(聖經所多瑪古代城可能原型)位置,在死海裂谷的頂端,是新石器時代至中期銅器時代的文明大城,周邊也是黎凡特最為豐饒的良田,支撐古代近東有「平原五城」之說的迦南文明。(圖片引自期刊)
一、 三千年文明古城一夕成晶
眾所皆知,晚銅時代過渡到早期鐵器時期(1300 - 1100 BCE)之間,近東黎凡特多組城市文明經歷了將近150年的人口、經濟、農業、戰爭衰退——據學術可靠評估是連續50年的長年區域旱象引起的連鎖衰變,讓過去強大活躍了千年的亞摩利文明、赫特文明(西台王國)、中亞述帝國退出歷史舞台、埃及勢力從西奈與迦南退回下尼羅河;為在南黎凡特希伯來人的以色列王國、以東王國、亞捫王國、渡海民族非利士邦在鐵器時期的興盛締造條件。
然而從新石器時代(4700-3600 BCE)就連續發展不間斷城市文明約旦河谷平原第一大城的Tall el-Hammam ,卻是在1650 BCE 時獨立的瞬間毀滅性消逝。
圖二,以哈曼廢丘(聖經古代所多瑪城可能原型)城市一端遺址的還原評估。當時已經將房樓蓋到五層樓高,城牆也完整堅固,高達4米。(圖片引自期刊)
考古學家發現,埋藏在超過1.5公尺的碳灰表層下,是座完整的古代大都會遺址,分為一大一小的上城區與下城區。它的許多建築物、器具、文明結構都得以保存。結構顯示,它在毀滅之前是該地區的文明中心,擁有相當多的活躍人口。這個雙子城市可能與聖經中所多瑪與蛾摩拉審判的起源故事有關聯。
考古與地質學家推斷,在西元前17世紀中期,一場天外隕石引發的強烈「空爆」,一夕殺死了全城數萬人口。所謂空爆(airburst),就是飛行物體在撞擊地表之前就因劇烈的內部壓力和摩擦熱量在近地位置崩裂,爆炸的能量釋放又讓崩裂的碎石進一步燃燒與二度爆炸。
取決於隕石構成的物質和密度,有時是金屬、岩石、冰晶等混成物,空爆往往未必會有隕石殘骸,甚至不一定有隕石坑;而且因為沒有地球母體吸收衝擊,隕石空爆對地表生態的破壞力比隕石撞進地面更甚。
二、更甚通古斯大爆炸
它的遺跡型態和物質測驗,與1908年6月30日發生在俄羅斯西伯利亞人煙罕至的通古斯河流域「通古斯大爆炸」近似。通古斯大爆炸當年在貝加爾湖西北方有人目擊一顆巨大的火球劃過天空,其後在距離地表5-15公里左右炸開,釋放高達2千萬噸TNT當量的爆破能量。
圖三,1908年通古斯大爆炸的衝擊位置(圖片引自 Wikimedia)
俄羅斯直到1927年才有力氣派遣科學探勘隊去到這個人煙稀少的西伯利亞調查,並在自己1950年代開始核子試驗後,才有科技比對知道這起應該是一個80-100米殘餘隕石空爆的事件。詭異的是,通古斯大爆炸這2000平方公里的毀滅範圍形狀與聖彼得堡一模一樣、緯度還相同;從行進路線計算,隕石如果遲來4小時37分鐘話將精確擊中這個1908年俄羅斯帝國的首都;那麼近代蘇聯共產黨和世界歷史將全盤改寫。
歷史上有案的「空爆」,還有4000年前印度摩亨佐-達羅(意為「死亡山丘」)與400年前北京的王恭廠大爆炸(明朝稱為 「天啟大爆炸」)。前者釀成印度文明古城10萬人一夕化為枯骨,在古印度詩《摩訶婆羅多》有記載。後者則在天朝帝都的天子明熹宗座下驚動,造成逾2萬人死亡,《天變邸抄》詳盡記載當日的屍塊橫飛煉獄景象。
3600年前,發生在Tall el-Hammam 的空爆規模遠勝北京王恭廠,而且比起1908年的通古斯有過之而無不及,卻是直擊人口稠密的都會中心區。它的隕石質量與爆炸範圍應當比通古斯小上許多,但是引爆的位置離地面太近(可能離地表剩只有1-4公里)、燃燒溫度更高、對「目標」的打擊更加精準而猛烈。科學家計算,當時空爆比美國在廣島引爆的原子彈強上1千多倍,釋放攝氏超過2000度的高溫。關於這個溫度的形容是只要一分鐘就能將汽車燒烤成一具廢鐵屍骸。
三、天火焚城的器物證據還原
考古團檢視了38組化石樣品顯示,有28件顯示在攝氏1300度時熔解、有17件在1600度熔解,另有7件至少承受了超過2000度的高溫毀壞。爆破的高強度衝擊波,甚至將當時一些5層樓的建築、以及40米厚、10米尺高的泥石城牆化為受震石英晶體(shocked quartz)。
雖然 Tall el-Hammam 古城也在有名的亞非板塊斷層上,可能解釋受震石英精高壓形成的背景;但它在每平均1400年發生的大地震歷史記錄中,並不會產生極高溫度的燃燒毀滅痕跡。
考古團隊將這個化石特性,與其他在晚銅時期衰弱而遭到「海上民族」(如非利士)入侵的遺址對比,也發現器物物理的差異巨大。像是其城市宮殿中的2000個器皿被摧毀的碎片樣貌,有著齊一「從西南沿展向東北」的碎片方位性,顯示它們是被一瞬間摧枯拉朽的外力衝擊波集中毀壞,而沒有維持它們人為使用中應有的方位佈置擺設。
圖四,以哈曼廢丘(聖經古代所多瑪城可能原型)考古殘骸的原貌,繪製了遭受西南向東北的碎裂方向性。(圖片引自期刊)
此外,根據斷層方向,過往地震造成器物崩塌都是「南北向」的撕拉,但 1650± 50 BCE 這次毀滅的規模/遺物/後果,都與該城先前在 3300 BCE 與 2100 BCE 的大地震記錄極為不同。傳統上遭到軍事而毀滅的城市中的殘矢、機弦甩石的痕跡,在哈曼廢丘也都見不到。
哈曼廢丘的40公頃大城無疑是在一夕之中被全城移平,一些要歷經比太陽表面溫度更高溫熔蝕才會產生的鑽晶體和玻璃表層,都排除了地震、地底天然氣爆、火山噴發、龍捲風事由的概率可能性。
四、殘存骨骸包覆鹽晶
如此天外之力的衝擊,人類更是沒有可能生存倖免。考古學家在遺址找到兩副剩不到下10%質量的人類骨骸,它們的位置是剛好被崩垮的泥磚牆活埋。碳放射定年是1650 ± 50 BCE。
另外殘存的人類骨頭也呈現了肋骨明顯地被鹽晶包裹的地質化學異常。附著在上的氯化鈉(NaCl)含量極高,有一組高達46 wt.% NaCl 、一組 ~ 54 wt.%。這個是重量百分濃度單位,可以說是骨化石表面沉積物高達一半的質量都是鹽,其他還有銀與二氧化錫高溫熔解的氧化物痕跡。
這除了表明當時鹽分異常流入外,銀的熔解溫度是攝氏961度,二氧化錫是1630度。另外器物的金屬碎粒中有化驗到熔解的鉑(熔斷點 1768度)跟銥(熔斷點2466度)。我們可以想見,那時城內8000住民、腹地涵蓋數萬人口、城郭佔地40公頃的這座上古迦南第一大城,是如何一瞬全被化為碎屍粉塵。
至於少數從外貌型態還能辨識是人類手腳肢體的,簡直成了鹽柱。22公里之外的耶利哥城先前曾於2700 BCE(地震)和2300 BCE(戰爭攻破)兩度牆毀城破,都還有很多戰爭痕跡與墳塚陵出土,不至於是這種只有「天誅」可以形容的腥風血雨天外索命。
五、解開晚銅文明空窗之謎
在哈曼廢丘破壞層以異常高濃度的鹽為標誌(平均4 wt. %),一下雨就會顯露出白色的鹽晶。破壞層土表在幾個世紀都無法耕作,直到水循環將鹽分漸漸帶走和新土沖積覆蓋,恢復到1.3 wt.% NaCl 之際才得以種麥;這也解釋了一個在死海與約旦河谷文明過去一個巨大的考古謎團——「晚銅空窗」(Late Bronze Age Gap)。
「晚銅空窗」是指大約從 1600-1300 BCE之間,下約旦河谷有相當30公里寬度、方圓500公里的16個城市、100多個聚落被廢棄而無人居住;而居於空爆當衝位置的「哈曼廢丘」,更空窗了超過600年,直到鐵器時期的 980 BCE才重現人跡。
圖五:死海以北的約旦河谷圓心土地範圍內,水土的鹽分依然偏高。地表只要鹽分高於1.3 wt. %就難以產出小麥——中東人的主食穀物。(圖片引自期刊)
其他附近的與所多瑪、蛾摩拉提到是一併毀滅的聖經城市押瑪(Admah,在創世紀中亞伯拉罕的四王與五王之戰的一座城市)遺址Tall Nimrin,也被廢棄了500年以上。
更巧合的是,前面提到的耶利哥遺址Tall es-Sultan,根據上世代學者Kathleen Kenyon 奠基的權威研究和陶定年,也是在1573 ± 44 BCE 被一場「大震」而毀廢了四面城牆,僅僅留下半面。
它此前400年乃是由亞摩利人、米塔尼的Maryannu鐵車隊(亞利安鐵車貴族青年戰士)的西岸第一關,是擁有千年築牆工事可誇的迦南軍事要塞;更是10000 BCE 就因為約旦河的水利而高度宜居、為兵家勢力爭奪。
奇怪的是,這裡沒有戰爭屠殺的痕跡,另外就算是地震、瘟疫一次帶走人口,也沒有道理讓這裡數百年變為人蹤煙滅之境。(耶利哥城1600 BCE城牆搗毀的這次,更是一口氣荒涼到要到 636 BCE左右才再現聚落)。[3]
報告中寫道:「考量到該地區是在約旦、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方圓數百公里內最肥沃的農業可耕地,而且事件前後都是熱門的人口文明發展地區,這種長達數世紀的廢棄,在過往尤其令人費解。」
在現代我們想到的可能,就是核災變。
六、死海物質變異?
研究報告中引用此遺址第一線資深考古學者柯林斯(Steven Collins)在2012年《聖經研究布告欄》論文指出,後世將這塊地區命名為「殤土/亞伯地」(Abel,"mourning ground"),說明了這裡發生過不尋常且無法人為解釋的災厄,且影響的時間從外圍的300年到中心地帶的700年幅散。
這起隕石大空爆推論,也解釋了死海的地質生成:它是約在8萬年前生成的利桑湖(Lake Lisan) ,鼎盛時期的湖面海拔約在地表負170-185米之間。然而大空爆後,它成為濃度高達23-34%的死海(一般海水含鹽量為3.5%),湖面也降到負430米。
如今它的湖岸是地球上露出地表的最低點。迄今死海南端的水下仍遍佈硫磺和瀝青的沉渣,淺水中仍能見到裹著鹽層的古樹殘幹以及當地鹽丘上到處可見的鹽柱;且越到湖底鹽分越高,最深處有湖水已經晶石化。這些綜合神秘現象,需要一個極不尋常天外事件的解釋。
考古與地質學家分析的一種可能,是飛隕炸散的崩塊落入死海,挟帶蒸散水氣的高溫和鹽水熱浪,在第二波倒灌水土和植被已被破壞的北部平原。沉降的死海再於未來數千年回收約旦河沖積鹼土,在河谷地力恢復的過程中集中河谷流域的鹽分。
然而就聖經舊約的資料補充,「死海」是一個大地被審判的咒詛印記,在先知傳統中等候終末救贖的萬物復合恩典。
〈以西結書〉有一處預言死海將「被治癒並變得新鮮」,成為能夠支持水中生物繁衍的普通湖泊。〈撒迦利亞書〉也預言同樣的終末異象,說「活水將從耶路撒冷流出,一半流到東海(死海),一半流到西海(地中海)」。
圖六:死海(photo by Jason Jones via Flickr- used under CC)
七、聖經中的天火審判意象
這份科學報告,最後也予〈創世記〉所多瑪、蛾摩拉(地名之意是「湮沒」、「廢墟」)天火記載的史實性一份客觀學術的評估:
「像一個宇宙天體摧毀了哈曼古城的驚天劇變,被世代銘記且口述傳承,化為文字記載於聖經上所多瑪的起源事蹟,這是有相當理據的評斷。
創世記對死海地區一個都會中心被毀的描述,就像是親睹宇宙物體空爆的目擊者紀錄,細節與現代科學報告產生的推斷多處吻合:
- 宇宙隕石墜空
- 天火硫磺不意而降
- 濃煙烈火不絕
- 大城文明湮沒
- 遍地不留活口
- 地成荒場、寸穀不生。
如此,哈曼廢丘的空爆,可能是在敘利亞 12,800 年前的阿布胡雷拉村落(Abu Hureyra)[2]之後,是世上已知第二古老的人類文明被天體衝擊毀滅事件。」
「...又看見遍地有硫磺,有鹽鹵,有火跡,沒有耕種,沒有出產,連草都不生長,好像耶和華在憤怒中所傾覆的所多瑪、蛾摩拉、押瑪、洗扁一樣。」(申命記 29:23)
--
Reference:
* [1] Bunch, T.E., LeCompte, M.A., Adedeji, A.V. et al. "A Tunguska sized airburst destroyed Tall el-Hammam a Middle Bronze Age city in the Jordan Valley near the Dead Sea". Sci Rep 11, 18632 (2021).
https://doi.org/10.1038/s41598-021-97778-3
https://rdcu.be/cykQl
* [2] Cosmic impact caused destruction of one of world's earliest human settlement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 Santa Barbara, March 6, 2020
https://www.sciencedaily.com/releases/2020/03/200306183153.htm
* [3] Scheffler, E., 'Jericho: From archaeology challenging the canon to searching for the meaning(s) of myth(s)', HTS Teologiese Studies/Theological Studies 69(1), Art. #1918 (2021). http://dx.doi.org/10.4102/hts.v69i1.1918
Nigro, Lorenzo. “Jericho and the Dead Sea: Life and Resilience” in Life at the Dead Sea, eds. M. Peilstöcker & S. Wolfram. Zaphon Verlag: Münster, Germany, 2019, 139-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