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談了偉大的古典音樂鋼琴家將貝多芬演奏出爵士精神，以及古典與爵士之間「神奇的消融」。這一次，我想特別談一位爵士鋼琴大師，他可以將爵士樂演奏出古典精神的聲音，那也是另一種「神奇的消融」。2007年去世的安德魯‧希爾(Andrew Hill)，就是這個名字。
直截的音樂質素
我的爵士樂聆賞經驗裡，花拳繡腿者不少，演奏沙龍化者更多，但是也有像這樣的人物：他給你最直截的音樂質素，不給你沒有意義的慰藉，既不陳腔濫調，也不裝神弄鬼，他的音樂就像找出你聽覺上的病因，然後迅速給予最確切診斷治療一樣的東西。
來自芝加哥的偉大爵士作曲家／鋼琴家安德魯‧希爾（1937-2007），就是這樣鳳毛麟角的大師。他跟Thelonious Monk非常類似，都是求其真、不流於俗的爵士鋼琴家，雖然兩人的音樂語法仍有明顯的差異。聆聽他的音樂，就如同聆聽「新維也納樂派」作曲家（貝爾格等），是矯正我們聽覺盲點的絕佳音樂。
努力不輟的音樂家
不過相較於獨一無二，較早獲得世人認可的Thelonious Monk，安德魯‧希爾生前享受的光環少得多，而且還是屬於比較學院內的尊崇；他的音樂比起Monk，更為晦澀些，以致於早年在Blue Note的多數錄音，當時並未公開發行。
然而安德魯‧希爾是個努力不輟的偉大音樂家，到他去世前的十幾年間，不斷地有佳作問世，早年被塵封的錄音也慢慢被挖掘出來，讓廣大樂迷能進一步比較完整地瞭解這位偉大鋼琴家的世界。
也正因如此，我們才能聽到馬賽克（Mosaic）唱片重新發行安德魯‧希爾絕版甚久，1978年在美國加州錄音的獨奏唱片，這三張一套的珍貴CD，是每個爵士樂迷都該擁有的荒島唱片。
希爾的爵士精神
當年安德魯‧希爾搬到簡陋的舊金山灣區小公寓內，照顧生病的妻子，生活難謂寬裕，但周圍環境讓他的心靈自由開闊，從而開始演出大量獨奏音樂會。1978年8月與10月，安德魯‧希爾進錄音室錄下了這些獨奏錄音，後來僅擷取了From California with Love等兩曲少量公開發行，旋即絕版，卅年後才見天日。
坦白說，僅管安德魯‧希爾一直是我相當尊崇欣賞的爵士鋼琴家，但內心的親近感，相較於Monk或其他我提過的爵士鋼琴家，還是少了些。然而十幾年前我第一次聽到安德魯‧希爾在1978年的這些獨奏錄音時，那些距離一夕間消失無形，對我個人而言，是相當神奇的經驗。
比起早年與晚年的獨奏，安德魯‧希爾在這裡呈現的，是一種更為柔和、暖絡、親密的音樂。他的琴音仍然清澄透澈，維持著冷硬堅實的質感，但音樂卻吐露出直抵人心的質素。這般孤獨、親密而玄妙的音樂，是確切找出我們在聽覺上乃至於美學上，種種的盲點與偏狹，一下子治癒重建的偉大音樂。
工整的古典精神
我們可以這樣說，雖然安德魯‧希爾演奏的是爵士樂，但是他是用極其古典的方式演奏，在爵士音符的外型下，有著極其工整的精神，那是音樂的至真，能夠治癒我們的靈魂。
常常，有時在深夜，有時在清晨，有時在忙碌至不知所以的循環裡，我會找出這三張一套的CD來聽。這是毫不矯揉做作、毫不掩飾、毫不討好，但卻最能確診我們聽覺盲點，「人生難得幾回聞」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