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推理小說的導讀,可以「事」前讀,也可以「事」後讀,這裡所謂的「事」,就是閱讀一本推理小說,事前讀可以讓我們選擇好書,畢竟讀厚厚兩、三百頁是一項時間投資,有機會成本,為了給一朵玫瑰花澆水,不必淹沒一個花園。而事後讀,則屬於心得分享的範疇了。
不能先看結局
詹宏志說:「寫推理小說評論最重要的一項美德,就是不能透露故事的結局,以免破壞你未來自己閱讀小說的樂趣。」「推理世界嚮導書」的幾位作者也都謹守金科玉律,可是,覺得他們總是賣關子,引誘讀者去買書,這構成了寫「推理導讀」的兩難之境。
幸好,幾位作者都是飽學之士,腹笥寬廣,總能用近取闢,妙筆橫生,文字精湛,即便不讀他們推介的小說,也能享受評論文章本身的趣味。唐諾寫的《推理小說導讀選I與II》就是箇中翹楚。
便是作家譜系
例如,唐諾用八篇文章介紹英國女作家約瑟芬•鐵伊的作品,而鐵伊是古典推理最高峰的第二黃金期的三大女傑之一(這裡你看到推理書評家對推理作家譜系的細緻處理)。
在第一部《時間的女兒》中,葛蘭特探長出場,他對人的長相有特別的感受,生病躺在床上,卻因此偵破一樁四百年前的謀殺案:英王查理究竟有沒有派人暗殺掉被他囚禁在倫敦塔的兩名小姪兒?這是歷史推理小說中第一名作品,而第二名是安博托•艾可的名著《玫瑰的名字》。
《時間的女兒》並不想用歷史故事的虛擬幻化特權,而是正面碰撞一則不可撼搖的歷史定論,推理步步為營,比多數正統歷史著作還嚴謹,一副「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的正氣凜然,光明磊落。
知識密度夠高
唐諾本身台大歷史系出身,對英王查理三世的時代背景、歷史污跡理所當然地有相當到位的掌握,也用了相當篇幅為我們上課,旁牽他涉地還論及英國史上的第一名相、撰寫不朽名著《烏托邦》的湯馬斯摩爾。光讀這些,知識密度就很高了,誰說讀推理小說輕鬆來著的?
再來,唐諾的筆觸轉向歷史的虛假、荒謬與陷阱;他感嘆:「起向高樓撞晚鐘,不信人間盡耳聾」!這一切都還在我的意料之中。再往下讀,唐諾從鐵依的憤怒與投槍一路論說近代西方知識份子,說社會主義、費邊社、、、扣問旅程的終點何在?日暮窮途,放聲大哭、、、唐諾的文章像洞庭湖,渺無岸矣!
炫八方學問
這還沒停,再往下,一篇接一篇,你看到佛斯特論小說人物的扁型與圓形,時間的凍結與切斷(「美國仰仗空間來稀釋熱情,英國依靠時間來節制熱情」),星象與婚姻、不信上帝的不可知論者的實用主義、人類學家李維史陀、、、、、
唐諾就像蘇軾。蘇軾的自評文說自己寫文章:「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
因此你知道,唐諾是借推理酒杯交自己塊壘,炫八方學問。他的導讀文章,事前讀事後讀兩相宜。甚至,不讀小說本文,光讀他的導讀就收穫滿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