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個禮拜談到年少時最喜愛的鋼琴家波哥雷利奇（Ivo Pogorelich ，暱稱「波哥」），他的傳奇故事甚多，包括參加蕭邦大賽，居然未晉級，阿格麗希為他拂袖而去，以及迎娶大他十幾歲的老師當太太，然後千錘百鍊出超凡的技藝，都是當年樂迷津津樂道的故事。
技巧超越大師李希特
波哥雷利奇的技巧與天才，刻記了我二十出頭的歲月。在大師李希特巨人般的陰影之下，只有波哥雷利奇，他演奏的普羅高菲夫第六號鋼琴奏鳴曲，超越了首演者李希特，那種音色的完美剔透，節奏的精準犀利，讓我痛惜他沒有錄下第七、八號奏鳴曲。
此外，巴哈第二號英國組曲，波哥的版本始終是我心中無法踰越的高峰，顧爾德與阿格麗希都要臣服其後。我甚至認為波哥把第二號《英國組曲》第一曲「前奏」彈出了永恆，跟吉利爾斯演奏的貝多芬《華德斯坦》鋼琴奏鳴曲一樣。結婚前一晚，我一個人靜靜坐在喇叭前聽的，就是波哥雷利奇的巴哈第二號英國組曲。
就連演奏莫札特鋼琴奏鳴曲，英國樂評居然還寫出「此人把莫札特演奏成拉赫曼尼諾夫」的名句。波哥當年，說睥睨天下，一點也不為過。
苦練琴藝超群
知名樂評人焦元溥兄曾分享波哥苦行僧的練琴方式：他可以把蕭邦第一號鋼琴協奏曲，左手右手分開練，各練四十五天以上，一天練個十小時，這可真是讓人想破腦袋也無法理解的練琴方法了。
焦元溥還透露，有一次來台演奏前一晚，波哥私下演奏了幾首蕭邦艱難的練習曲，不但演奏得光彩奪目，而且還跟他說，可以指定任何手指，他重新演奏時，可以單用該手指演奏出讓人難以置信的強音。那一次，焦元溥「指定」後，波哥真的達到這「不可能的任務」，同樣也讓他驚駭莫名。
回想1995年，我第一次聽他的現場音樂會，就是讓人難以忘懷的記憶。還記得那時他開出從未灌錄成CD的特殊曲目，包含克萊曼蒂等，讓人引領期盼。孰料到台灣前一天，全數翻盤，換成上半場莫札特、下半場舒曼《交響練習曲》。當年，懵懂緊張的我，緊緊抓著票，生怕最後一刻，波哥就像米開蘭傑利一樣，恣意地取消演奏會，幸好最後沒有。
現場聆聽震撼至今
然而那天的經驗是讓我難以忘懷的。上半場「拉赫曼尼諾夫式的」莫札特，以及下半場舒曼《交響練習曲》，真是我畢生難忘的聆樂體驗，當年才三十五歲的波哥，技巧仍停留在鬼神階段，記得《交響練習曲》進行到最後，波哥的手部動作越來越小，可是聲音卻越來越響，直到最後，波哥的動作幾乎等於限縮到只剩手指運動，但鋼琴的聲音卻不斷加大，響徹整個音樂廳，一直回盪在每個角落裡。
直到今天，我都還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他演奏出我聽任何ＣＤ都聽不出來的《交響練習曲》，鬼神般的恐怖。當天安可，波哥丟出了一首近十分鐘的大作，蕭邦第二號詼諧曲op.31，他把這首曲子演奏得光輝燦爛，每個音都有著金黃色的質感，透過現場的空氣感與空間感，讓這首曲子發亮得讓人不可逼視。
雖然我感慨波哥「入了魔道」，但他是我心中僅見的天才。尤其是年輕時留下的錄音，仍然是我認為鋼琴演奏史有聲紀錄來，數一數二的佼佼者，而且足以流傳後世，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