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我與好友羅醫師、blue97餐敘，餐後到羅醫師家聽音樂。羅醫師拿出俄羅斯鋼琴家佛洛鐸斯（Arcadi Volodos）最新的錄音，舒伯特倒數第二首的Ａ大調鋼琴鋼琴奏鳴曲D.959。羅醫師認真地說：「這是我今年聽過最好的唱片！」
不炫技鑽研小品
唱片放上唱盤，第二樂章緩緩流瀉而出，一時間，讓人渾然忘了身之所在。佛洛鐸斯用非常慢的速度，塑造出寬廣的空間，音符進行的時候，時間彷彿暫時凝結，起承轉合，情緒與節奏掌握得近乎完美，讓我聽得失了神。
佛洛鐸斯被譽為「新一代霍洛維茲」，技巧如火球般滾燙，但他近年潛心修練，刻意不碰炫技大曲，選擇內涵深遠、詩意濃郁的小品，例如布拉姆斯與舒伯特生命晚期的傑作，佛洛鐸斯用心鑽研，帶聽眾走向音樂內裡的更深處。這張舒伯特奏鳴曲新作，成就更是斐然，我可以理解羅醫師的讚賞。
舒伯特作品樸實無華
舒伯特鋼琴曲很難演奏得好，不是因為曲子寫得艱難，而是要表現出絕妙的音樂性，並不容易。舒伯特的作曲技法，過去甚至引發一些人批評，認為以鋼琴表現性來說，寫得冗長笨拙了些；鋼琴大師顧爾德（Glenn Gould）就抱怨，舒伯特太重複，太囉嗦，所以他很早就不演奏舒伯特。
顧爾德的抱怨，不能說無的放矢，確實舒伯特的鋼琴曲有許多反覆樂段，也沒有華麗的裝飾音或炫技的技法。如果以人比喻，這些鋼琴作品就像樸實而略顯笨拙的朋友，也許口才不好，但內涵豐富，絲毫不浮誇，真正深入認識，才能一點一滴領略到無比的真誠與動人處，是可以結交一輩子的好朋友。
因此，演奏舒伯特，技巧不是問題，音樂才是考驗。一般平庸的鋼琴家，演奏起舒伯特鋼琴奏鳴曲，多數會給聽眾「無聊得要死」的印象，耐不住性子的可能早早就離席。但是極少數偉大的鋼琴家，已臻化境、道以忘技，演奏起舒伯特，會使聽眾進入另一個時空，讓人的靈魂都被喚醒。
D960慢板勾起回憶
有這樣的鋼琴家嗎？有，「證人」就是曾抱怨舒伯特作品很無聊的鋼琴大師顧爾德。顧爾德一次提到，他在另一位俄國鋼琴大師李希特的音樂會裡，聽到李希特演奏舒伯特Ｄ大調奏鳴曲，顧爾德說：「那曲目很糟糕，我原本想閃，但李希特演奏如此迷人，所以我留了下來。」他稱讚李希特，透過自身的力量，把音樂（舒伯特）與聽眾融合在一起，創造出獨一無二的聆聽經驗。
顧爾德的稱讚，事後傳到李希特耳裡。但是李希特的反應是：「他為什麼不說，從此之後我（顧爾德）要開始重新評估舒伯特呢？」他認為，顧爾德應該是為舒伯特留下來，不是為了他。這段兩位鋼琴大師之間的趣事，始終讓我津津樂道，對我而言，無論是顧爾德、李希特與舒伯特，三者都已經不朽。
那一天在羅醫師家聽到佛洛鐸斯演奏舒伯特D959的慢板，當下確實讓我想起了李希特。李希特演奏舒伯特最後一首鋼琴奏鳴曲D960的慢板，就是讓時間暫時凝結的完美典範。
在我們這個紛擾喧囂的年代，還能夠聽到佛洛鐸斯演奏出這樣的音樂，這種超然物外的舒伯特，是極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