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世代是出生於1995年至2012年的一代,相較於過往的世代都只是數位世界的移民,他們是數位世界的原住民,他們就是在網際網路中成長,更透過網路呼吸的世代。
正如同「i世代」這個名稱所標示的,此一世代極度仰賴智慧型手機與網路,他們隨時要查看手機裡是否有新訊息,一旦無法上網,就焦慮不安──或許對他們來說,網路世界才是現實的世界。
然而,對於i世代的理解,絕不能片面簡化為「手機成癮」或「網路沉迷」。「i世代」指出了一個世代集體的心理狀態,對於網路的全然依賴,使得這個世代不善於實體世界的人際相處,拉長了童年期、延後了長大成人的時間,形成與過往的千禧世代(1980-1994)、X世代(1965-1979)、嬰兒潮世代(1946-1964)全然不同的新世代。
他們自1995年起陸續出生,在手機的陪伴下長大,還沒上中學就有Instagram個人帳號,而且記憶中不存在沒有網際網路的日子。他們在看你看不懂的迷因,日益更新的語彙顯得自己脫節。他們備受寵愛,但似乎缺乏自信,常低著頭於網路世界漫遊,尋找些什麼。他們跳脫傳統、容易接受新的事物,散發著渴望社會正義的熱情。當長輩說他們難溝通、沒耐心、爛草莓,他們或許會大大比個讚自嘲:「我就爛!」
智慧型手機對青少年的全面主導,已在i世代生活的所有領域中產生漣漪效應,從社交互動到心理健康都受到影響。
i世代來臨
某個夏日將近中午時分,我聯絡上13歲的亞荻娜,她聽起來像才剛睡醒。我們小聊了她最喜歡的歌和電視節目,接著,我問起她喜歡和朋友一起做什麼。她說:「我們會逛購物中心。」我問道:「是爸媽開車載妳們去嗎?」我想起1980年代自己讀中學時,挺喜歡這樣與朋友共度幾小時不受爸媽管束的時光。「不是,我跟家人一起去。」她說:「我們會跟我媽和我兄弟一起去,走在他們後面,但不離太遠, 只需要跟我媽說我們會去哪裡,然後我每半個或一個鐘頭跟她報告行蹤。」
和母親一起去購物中心消磨時間,並非今日青少年的社交生活中唯一的不尋常之處。亞荻娜和她的朋友在德州休士頓市上中學, 她們在手機上的交流遠多於真正見面相處。她們最喜愛的社群媒體是Snapchat,這是智慧型手機的應用程式,可讓使用者在平台上發布限時瀏覽的圖片。她們特別喜歡其中的「狗狗濾鏡」功能,它能在她們發布的照片中為人臉加上卡通式的狗鼻子與狗耳朵。
良性的勒索
她說:「這超讚的,是有史以來最可愛的濾鏡功能。」她們還會確保自己有跟上Snapstreaks,這功能可顯示使用者在此平台連續向彼此發送照片的日數。有時她們還會把朋友特別荒唐的某些照片截圖存下——「這是種良性勒索」。
亞荻娜說,整個夏天她幾乎都待在房間裡自己玩手機消磨時間。「與其跟家人相處,我寧可待在房間用手機看Netflix上的影集。我幾乎整個夏天都這樣,花在手機上的時間比在真人身上還多。」這是她這世代的現象,她還說:「我們沒得選擇,根本不知道沒有iPad或iPhone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我覺得我們喜歡手機多過真人。」
被網路占據的童年
聖地牙哥州立大學心理學教授Jean M. Twenge長期研究世代差異,他發現2012年前後,美國青少年在情緒與行為狀態上開始有別於以往的世代,相關領域數據統計的結果往往暴升或暴跌。這群1995-2012年出生的i世代,幾乎不知道沒有網路的童年長什麼樣子,且升上中學就有自己的智慧型手機。
《i世代報告:更包容、沒有叛逆期,卻也更憂鬱不安,且遲遲無法長大的一代》便是探討科技與文化如何大幅度地改變他們運用時間、與人相處、思考議題與規劃未來等價值觀。
我們對i世代既熟悉又陌生。Twenge指出,很多我們對於i世代的看法都是錯誤的。事實上,他們花越多時間在螢幕上,就變得越憂鬱;他們沒有變得早熟,而是更緩慢地長大;他們不是爛草莓,反而比上一代在工作上更加務實。
從小科技成癮
科技成癮這點應該不需要多提,只要看到現在的孩子(年齡越來越小)盯著螢幕的時間就知道了。將3C當成奶嘴,孩子長大後只會越吸越緊。值得擔憂的是,作者指出,當青少年在網路上流連的時間越長,憂鬱、焦慮、自殺的比率也會增高。
探究其原因,除了社群網站與軟體上的已讀不回、盲目追逐讚數、排擠與霸凌現象外,還有親身的社交互動減少與睡眠不足的問題。這些都會導致青少年越來越不快樂,尤其對年紀小且心理健康較脆弱的人。
不過,Twenge也打個預防針。如果本身就花很多時間跟朋友親身相處,往往會同時大量使用社群媒體。換言之,「社會化程度高的青少年在這兩種社交場域都較為活躍,社會化程度低的青少年則相反。」事實上,青少年花越多時間在非螢幕活動,越容易感到快樂。非螢幕活動包括運動、社會服務、閱讀紙本書、親身社交互動、寫作業、打工等。
成長緩慢的一代
由於從小備受呵護(生育率下降,每個孩子都是寶),他們到哪裡、做什麼事都備受父母的監看。這種教養歷程造成的影響,某種程度算好事,因為i世代對安全的關注超乎以往的世代,交通事故、喝酒、暴力、性侵害等的比率都降低。然而作者認為,當他們越受保護,反而在心理層面更加脆弱,面對挫折更顯得無抗壓性。
「青少年更常被當作兒童對待,兒童期延長了,他們較不獨立,所受的保護也比父母當年還多⋯⋯13歲或甚至18歲的人不再表現得像成年人,並將時間用在成人活動上。他們反而更像兒童⋯⋯如今的青春期是兒童期的延伸,而非成年期的開始。」
較重的防衛感
只要學生認為某人說出微侵略(microaggression,即無意間傷害他人的言詞)、性騷擾、種族歧視等令人不舒服的言論,他們就可以到「安全空間」去保護自己,或是向「偏見檢舉系統」(Bias reporting system)舉報。更激進一點的,還會向校方抗議、施壓,取消邀請「政治不正確」的演講者。甚至到一個程度,連自由派的教授都覺得緊張。因為只要在課程中提到有關種族或性別的「敏感議題」,都會讓學生感到「不安全」,冒著被投訴或被迫辭職的風險。
「換言之,這一切對保護、安全、自在感、家的重視,就是青少年成長步調較慢所導致的負面現象:他們還沒準備好獨立,所以希望大學像家一樣。他們喜歡大學賦予他們成年人的自由(沒有宵禁!),但仍然希望隨時都能感到『安全』。」
i世代是最重視安全的世代,但過度注重情緒安全的結果反而限縮了言論自由,也更難讓大學成為一個離開舒適圈、與意見不合的人對話、訓練批判思考的地方。
務實的工作觀
承上述兩點,不少雇主都覺得現在的社會新鮮人是爛草莓、抗壓性差,或是他們對工作的想像更著重於意義而非利益。Twenge指出,i世代確實不想努力工作,但表示願意加班的人數比率越來越高;他們對工作有很高的現實感,不會盲目地追求創業,也不會太過追求工作是否能提升內在成就。
這與美國大學學貸飆漲的現象有關。為了得到好工作,他們必須讀大學,但讀大學超貴,所以他們一出社會就不得不背負高額學貸。他們對未來沒那麼樂觀,反而更苦命地工作,只為了生存下去。
或許台灣的讀者看到這邊也會有些共鳴。吳承紘在《厭世代》一書中便指出,台灣的經濟停滯、學歷貶值、房價飆高等現況,都不是年輕人造成的,但這些苦果卻落到他們身上。他們是學歷最高、素質最高的一群,卻也是直接面對青年低薪衝擊、對未來感到最茫然的一群。
情緒、對未來茫然
i世代花在螢幕的時間越長、與人實際互動的時間越少,憂鬱、焦慮、自殺的比率也會增高。i世代是最注重安全的一代,但過度注重「情緒安全」反而更顯得他們的脆弱,並進一步危害到校園的言論自由。i世代比較不追夢,也不會因為工作沒意義就不做,他們反而對工作有很高的現實感。
Twenge認為,世代的變化包括正面與負面,但與其將事情歸納成「好」或「壞」,責怪年輕人或上一代的父母,不如思考中間的灰色地帶,幫助i世代前進。他在結尾提到,在理解i世代的特性後,我們應一起幫助孩子如何恰當地使用3C,鼓勵孩子走出戶外與社交,加強心理治療資源,以及打造更友善的職場環境等。
不分世代,一起面對
《i世代報告》看見世代的差異,也推翻一些既有想像。雖然本書在描述美國的現象,但台灣讀者看到某些趨勢或許也會深感共鳴。理解世代差異,也引起了社會大眾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的關注,並讓其他學者進行辯論、批判、檢視這些數據的意義。期待未來能出現更完整、詳實的世代差異報告,讓我們不分世代,一起面對共同的困境。
《i世代報告:遲遲無法長大的一代》簡介
作者: 珍.特溫格
出版社:大家出版
出版日期:202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