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疊都市:從日本的都市規劃實踐經驗,探尋人口減少時代的城市設計和人本生活》

醒報編輯部 2020/04/20 17:03 點閱 5468 次

當人口減少,社會老化而壅擠,昔日先畫線再說的都市分區方式,已經無法因應今時今地所需。如何在產生新事物與懷舊過去美好事物的同時,規劃出理想都市?

日本,這個全世界最大的都市化國家日本,有超過91%的人口居住在都市,但日本的總體人口正在減少,既有的分區思考、大規模面狀與點狀開發的都市計畫和市場經濟,以及個別的由下而上、經驗法則式社區改造力量,已不足以因應。

本書藉由日本的經驗,從宏觀背景、社會脈絡、法規制度和實際案例發想,擴展思維尺度,用不同的角度探尋我們想要的都市是什麼樣子。好的城市就像優質方程式,社會中每一個人各自的微小決定,成就了擁有改變空間權利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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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最初是如何誕生的呢?都市史學家伊藤裕久曾如下說明日本都市的起源:在日本中世時期(十一世紀末院政至十六世紀戰國大名時代),尚未有明確的都市型態,「具備都市性格的地方」是稱為市、宿、浦、泊、津、境內、門前等的區域,其附帶貨物流通或宗教的功能存在於日本各地。它們不集中存在某處,而是在某地區鬆散地接續,形成類似都市的地方,不久後的江戶時代,才在有計畫地促使城下町形成的過程中,納入城堡周邊區域。

都市形成的過程

試著進一步簡化「具備都市性格的地方」的形成過程。舉例來說,某個叫做「蔬菜」的聚落只收成蔬菜;另外有一個名為「白米」、可收成稻米的聚落;還有著「肉」聚落會狩獵豬隻。當住在「蔬菜」的人想:「每天吃燉番薯實在吃膩了,偶爾也想吃吃咖哩」,有兩種方法能夠讓他們實現願望。第一個方法是設置能讓三個聚落交換各自產物的地方,第二個方法是收集「蔬菜」、「白米」、「肉」的產物,再依收集到的量公平地重新分配給每一聚落。

前者供「交換」的地方是「市場」,後者進行「重新分配」的則是「政府」。

市場的轉變

「市場」原本每個月只舉辦一次,後來由於參加的聚落變多、人口增加、產物種類多樣化等種種原因,變成天天開門。政府也因徵收和重新分配的工作增多,越加複雜而形成組織。如此一來,市場與政府就變成了「具備都市性格的地方」。

在這些交換、重新分配的節點處,產生了市、宿、浦、泊、津之類的地方。「白米」、「肉」、「蔬菜」等聚落,各自也會對交換與重新分配有怨言,可能使用暴力手段搶奪對方的產物,為了建立秩序,市場與政府必須擁有某些規範和讓大家遵守規範的力量。這份力量可能是武力,也可能是人民的信仰,亦即宗教的力量。就連自由交換的市場,也因為有武力據守,讓自由交易得以成立,境內、門前等皆是都市的原型之一,藉由宗教的力量讓市場與政府得以運作。

將都市視為一種手段

被稱為都市計畫學家、建築師之類的人,時而提出看似光輝的空間願景。舉例來說,法國建築師柯比意(Le Corbusier)倡議的「光輝城市」(Ville Radieuse)、英國城市學家霍華德(Ebenezer Howard)提出的「田園城市」(Garden City)都強烈影響了日本的都市計畫,成為日本都市所嚮往的未來景象。對都市計畫學家或建築師來說,實現空間願景是目的,他們認為能將願景化為現實就可以讓人們幸福。

同樣地,有些都市計畫學家或建築師針對日漸縮小的都市提出空間願景。我也算是都市計畫學家,對這些提案常深有同感,也會被誘惑「讓我們來打造這樣的都市吧」。另一方面,我十分清楚空間願景有時是一種手段,可在集結眾人意志時發揮重要作用。

然而,我無意在本書中提案空間願景,展現人們所應指向的未來,原因在於一般人不會以塑造都市為人生目的,就像那些從他方來到東京的人們,離鄉時腦中想的會是「想在東京生活」、「想在東京找到工作」,而非「想塑造東京」。即使是我,二十年前也跟他們沒什麼不同,一般人不會以塑造都市為目的過活,因此都市該有什麼樣的未來願景,只在都市計畫學家、建築師的社群內討論即可,不會是本書的目的。本書的目的是如何為我們自己驅使都市、這種時候又該如何使用「都市計畫」。

不該破壞既有空間

身為記者的美國評論家珍・雅各(Jane Jacobs)反駁了柯比意、霍華德的空間願景,她曾參與反對紐約都市開發運動,著有《偉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美國都市街道生活的啟發》(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一書,提倡「未被計畫的都市的魅力」。換句話說,即「在沒有目的之下形塑的都市」。她透過觀察因都市更新差點被當垃圾般破壞的紐約街角,倡導好的都市應有的四項原則:「地區最好有兩種以上的功能」、「曲折、窄小的街道,每一街廓的長度偏短」、「新舊建物混合」、「夠高的人口密度」,滿足以上條件、無目的地形塑的都市空間,將比有目的地創造的都市空間更具魅力。

珍・雅各並非提出新的空間願景來對抗「光輝城市」、「田園城市」,她所觸及的不是空間願景,而是都市應為都市的原理。也就是說,在某種目的下產生的都市——「光輝城市」、「田園城市」——不存在「都市應為都市的原理」,而在無目的下創造的都市則包含這點,所以她大聲疾呼的其實是不應破壞既有空間來實踐空間願景。

我認為她注意到這項原理是相當長足的進步,而且全世界的都市計畫學家都因珍・雅各的倡議,不得不重新思索「以形塑都市為目的」一事。但請注意,本書的觀點有別於這種二元對立的看法,我不認為都市應為都市的原理只存在於「無目的下打造的都市」之中,而不存在於「有目的下打造的都市」。

原因在於無論多麼細微的都市空間,都不會在毫無計畫下出現。例如經常在「最想居住的東京街區排行榜」名列前茅的下北澤、吉祥寺等地區(照片1),不少人認為是「自然形成的都市」,多摩新市鎮(照片2)等有計畫地建造的都市則被視為對照組。

但容我再次強調,都市絕非自然形成,而被創造之物必有其目的。珍・雅各提出的對照組,差異只在「廣闊範圍下經整體規劃的都市」對比於「以細碎單位規劃的建物接續形成的都市」,從「計畫」角度來看兩者並無不同。照片1的街景,招牌是因個別店家的目的和計畫而生,建築出自建物所有人的目的和計畫,道路則源自公部門的目的和計畫。

尊重歷史的前提

換言之,都市空間是在個別目的和計畫下累積形成,絕非自然而然、毫無目的地出現。珍・雅各因眼前一九五〇年代的紐約,感到魅力十足的「都市應為都市的原理」,也許在她極度排拒的柯比意、霍華德的空間願景下所創造的都市之中,只不過是「目前是」。

都市中的一切都帶有創造者的目的,空間被創造來作為實現目的的手段,這些手段匯聚成都市空間。只不過完成後,隨著時間流逝,創造空間的目的逐漸被遺忘,反而有越來越多人會誤以為空間是「自然」形成、原本就存在。其後,這些產生誤解的人們為了維護都市,極力驅策自己。並非因為都市是自然形成就不加干涉,普遍來說,重要的其實是擬具計畫的意志。

本書採取的立場是,都市是匯聚基於某人的計畫而生的「手段」形成,而非「自然而然」,並積極去思考,該如何重新解讀作為手段群聚的都市,又該怎麼為我們自己驅使在新的目的和計畫下出現的「手段」。

本書採取的立場可能會被都市歷史保存派嫌惡,許多人將都市空間區分為具歷史與不具歷史的部分,針對前者主張連一根柱子都不得更動。也有為數不少的人,對保有眾多歷史街區的歐洲城市抱持複雜情結,拼湊僅存的歷史脈絡之處,企圖利用它們來鞏固日本都市應是歷史悠久一事。

我們理應尊重歷史,但就連歷史原本也是用來重新解讀都市的手段而非目的。都市的目的不可基於本末倒置的邏輯,亦即「為了都市而保存都市的歷史」。也就是說,我們切莫建造出沒有觀眾的歷史博物館。

對早於某一世代的專家來說,因計畫而生的新事物與懷舊美好的事物,兩者壁壘分明。基於近代理論做計畫的,功能性強卻醜陋。延續過往由某些人手工打造,雖然存在累贅卻美麗。他們容易理出這種簡明易解的二分法,這些人大多並非在集合住宅社區度過童年,腦中烙印著「日本懷舊美好生活」的體驗。對他們來說,源自柯比意思想的骨牌狀集合住宅代表著非人性尺度,且再也沒有比新市鎮更讓人不舒服的空間了。

然而,我卻對孩提時期家裡附近的集合住宅社區樓梯間感到懷念,也對等距排列的骨牌狀建物覺得舒適。近年來,處處可見試圖重現這份感覺的實例,就像那些在老舊集合住宅社區依自己的生活模式改造、打造舒適生活的行動,我們都有著共通的感受吧。對基於近代理論規劃、功能性強卻醜陋這點,卻無法有同樣感受。

我因而無法理解為何「基於近代理論規劃」與「自古就由人們手工打造而成」處於對立。都市應是匯聚基於某人的計畫而生的「手段」形成,而非「自然而然」,該如何重新解讀都市,又該怎麼在將其視為在新的目的和計畫下出現的「手段」為我們而運作呢?在這樣的立場下,無論是古老、富含歷史的,或是近代後才規劃形成的,有著同等地位。

換言之,不把實現空間願景當作「目的」,也不視保存既有都市為「目的」,面對所有都市都不應把這些當作目的,而是徹底以其為手段,讓它為我們運轉。

《折疊都市:從日本的都市規劃實踐經驗,探尋人口減少時代的城市設計和人本生活》
作者: 饗庭伸
譯者: 林書嫻

出版社:臉譜

出版日期:2020/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