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伊斯蘭教看恐怖主義 ─ 訪北京大學伊斯蘭研究博士彭書穎 (20150116醒報人物現場)

醒報編輯部 2015/01/26 20:27 點閱 3160 次
一些穆斯林男孩在上午的禮拜結束後反思。(photo by Wikipedia)
一些穆斯林男孩在上午的禮拜結束後反思。(photo by Wikipedia)

與談人:中國北京大學哲學系博士 彭書穎
主持人:副總編輯 邱慕天
播出時間:2015年1月16日(五)下午6:00
FM96.7.環宇電台「醒報人物現場」
紀錄整理:馮紹恩

主持人(以下簡稱「問」):為您邀請到北京大學哲學系博士彭書穎,他專門研究伊斯蘭教,最近並出版一本書《超越聖戰》(風雲論壇出版),今天一起來談論伊斯蘭恐怖組織的殺人事件。

【言論自由V.S.宗教自由】
1月7日在法國巴黎發生街頭喋血事件,專門出版諷刺畫刊的《查理週刊》有12人遭到一對伊斯蘭兄弟槍殺,接下來1週又犯下了脅持法國猶太人超商,共造成17人死亡。我們看到全球反恐的崛起,很多人馬上出來挺《查理週刊》,因為這是法國言論自由的象徵,請問您怎麼看言論自由在歐洲的展現跟宗教寬容之間的張力?

彭書穎:沒錯,恐怖攻擊事件讓全世界非常震驚,《查理週刊》事件確實讓大家反省有關言論自由、尊重多元宗教的問題。

從這次事件可以發現,歐洲人對言論自由的觀點,跟美國對言論自由的觀點不一樣。法國人特別強調他是世界上最早的民主自由國家,強調無條件的、無上限、無底線的言論自由,只要他講得出來我們就要尊重他。

所以被槍殺的主編說的那句:「寧願站著死,也不要跪著活。」這句話像歷史名言一樣。

【言論自由的落差】
問:在1月11日這天,巴黎現場有120萬人聚集,全法有370萬人,還有各國領袖跑去聲援《查理週刊》,像是伊斯蘭教背景的土耳其總理達夫托葛魯,還有英國的卡麥隆、德國的梅克爾。而各個國家都有言論自由的疆界,譬如土耳其逼迫新聞媒體記者,德國是一定不可以提納粹,算是歷史傷痛。

法國從1789年大革命以來,對宗教進入公共領域的表達是不寬容的,1905年實施「禁止面紗法案」,嚴格地成為1個世俗國家,法國為什麼會有言論自由的上綱?在保護自由主義的同時,宗教在法國怎麼得到該有的空間?信仰虔誠的人,應該很希望有宗教表達的言論自由。

彭書穎:這次大遊行有這麼多國家領袖跟重要官員參加,被很多人批評。確實在這些出來的國家在自己國內有很多人權的問題,像新聞不自由的問題,被人諷刺大遊行不過是政治大拜拜,做樣子而已。

但話說回來,法國為什麼特別強調自己是有高度言論自由的國家?他有一個點可以跟美國做對比。

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長久以來經歷過不同文化的衝突才形成今天的氛圍。然而法國是一個以法國人為主體的國家,雖然有愈來愈多的移民,但移民在法國國內沒有占據重要的主位,因此法國人會覺得外來人還是要遵守法國人的傳統,就是強調完全言論自由的文化,這樣,移民和法國人之間就產生落差,美國跟法國之間也有落差。

【言論自由觸碰禁忌話題】
問:法國有幽默的傳統,喜歡用轉喻或稱為Second Degree的諷刺。人們說你要學法文、進入法國文化,必須欣賞這樣的諷刺,才算真正道地的法國人。我看到有住在法國的人舉例,有一個小女孩在餐桌上放了一個屁,她爸爸就對她說:「妳真是優雅的。」用這種幽默方式讓她自己明白。

另外有台灣人提到,有一次穿了皮草毛衣,法國人就諷刺他說:「你是穿著獸皮入侵歐洲的蒙古皇帝。」我們好像必須學會欣賞這樣的幽默,但對於一些宗教的信徒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玩笑,特別是這樣的玩笑帶到了他們很尊重的先知或真主身上。

彭書穎:我們可以反思一下,開玩笑的幽默跟方式在全世界不同文化、種族的定義都不一樣,而且能夠接受開玩笑的人,他要有開玩笑的環境跟心情。

像這次對於伊斯蘭教的諷刺,用中華文化的處境思考一下,我們不希望外國人或陌生人對南京大屠殺或六四天安門事件、祖先做不雅的諷刺,對我們來講這是禁忌。對某些穆斯林來說,有著過去的傷痛跟文化最禁忌的部分,《查理週刊》因為觸碰到這塊,發生了悲劇。

問:接下來我們將談論伊斯蘭的移民在歐洲所面對的困境與挑戰。《查理週刊》事件在歐洲掀起言論自由界限的挑戰,而歐洲的許多穆斯林移民,顯然對適應言論自由的文化有些問題。接下來我們將要討論穆斯林文化要如何融入歐洲的自由氛圍,以及今天的緊張狀況。

【穆斯林群聚而居】
彭書穎:穆斯林的移民問題,不是單一問題。穆斯林文化有1個特色,非常強調穆斯林的「鄔瑪」,「鄔瑪」是什麼?意思是穆斯林的社群。因為自有伊斯蘭教以來,他們都希望穆斯林都能在一起,整個人生在伊斯蘭的文化裡面,因此他們不希望在外面的世界落單,不管在世界上的那個地方,他們都希望能夠有自己的族群出現。

這個社群包含清真寺、清真餐館,因為大家都知道穆斯林是不吃豬肉的,在一般的城市裡,他們不能隨便找一家餐廳吃飯,所以他們需要有自己的穆斯林社群存在。同理,許多穆斯林移民到法國,他們會希望在法國裡面組成自己的社群,一方面在異鄉他們可以互相幫助,另一方面他們可以保存自己信仰的純淨。

因此在法國形成大社區,裡面都是穆斯林,其他民族在裡面的人就比較少,譬如喜歡吃豬肉的中國人,在穆斯林的社區吃不到豬肉還滿不習慣的,所以他們的社區很容易將不同的社群分開。

【文化隔閡造成緊張】
問:現在很多歐洲地區已經被穆斯林的社群團結起來改造了,這叫「鄔瑪」。像在英國呢,就有一個穆斯林團體,他們叫做「Muslim Against Crusade」,他們興起一個運動,要把英國12個城市給轉化成伊斯蘭的城邦。

於是他們在倫敦裡面就建立了一個城邦,叫「倫敦尼斯坦」,也有人統計,在法國已經有751個伊斯蘭的社群或是城邦,他們甚至把它叫作禁止進入區。如果一個非穆斯林進去,可能會遭受許多的困擾。好像在同一個國家裏面,不但產生了不同文化,這些不同文化還互相排斥、衝撞。

例如穆斯林重要的清真晚禱是每禮拜五傍晚,他們就會把禱告詞播放到在街上,你住在街上就被迫聽他們的禱告詞,似乎是很多人把整條街霸占,為了朝向麥加下拜;你也不可以吃豬肉,因為住在那邊所以你不得不配合穆斯林的習慣,久了就會想搬出去,又譬如他們不欣賞法式幽默,你也很難欣賞穆斯林的文化,這該怎麼看待?

彭書穎:這個現象不只在法國,在德國、英國都有這樣的情況,所以近年來歐洲政府很煩惱,這些國家是民主國家,大致上都尊重人權、不同的文化,只要不犯法都能接受。

但確實一般人民的生活會受影響,要怎麼解決問題我也沒有很好的答案。要如何在民主政治跟尊重不同宗教文化中找到出路,其實沒有很容易的答案,對一般穆斯林來講,製造隔閡的事情不是他刻意要去做,而是希望照自己的信仰單純地過生活,他只是想跟朋友住在一起。

【生小孩取代恐怖攻擊】
問:現在伊斯蘭教的信徒在歐洲只是希望過團結跟信仰的生活,在法國已經有10%的穆斯林信徒,在法國議會內卻一席都沒有,這事件發生之後,有很多法國極右派政黨、反移民的浪潮興起,他們提到,如果穆斯林不願意去適應法國共和主義的精神,就不應該讓他們移來。

《查理週刊》的主編說:「我寧可站著死,不要跪著活。」然而很多穆斯林在歐洲的處境一直都是跪著活的,因為他們堅持不肯融入法國社會。

也有人提到說,穆斯林的策略就是在歐洲多生孩子,拼命生,因為歐洲人少子化,只要穆斯林生孩子,有人口數量的優勢,可以用選票去攻占整個歐洲,社群就會一直擴大,在歐洲裡面變成多數勢力,有人說幾年後就有影響,您怎麼看?

彭書穎:其實這句話是國際上有名的獨裁者格達費說的,他說我們要征服歐洲不需要動用武力,不需要有很多的恐怖分子攻擊,靠穆斯林弟兄姊妹們一天到晚生小孩,過了20、30年後,歐洲就被我們占領了。

這也說明了歐洲各國政府很傷腦筋的問題。確實你不能說別人生小孩不對,主要問題是歐洲人不生小孩,很像台灣不生小孩就造成社會高齡化的問題。穆斯林本來的文化是你的小孩生越多,表示家族越受祝福。

問:所以他們有意識用這個策略來占領歐洲嗎?

【多子多孫多福氣】
彭書穎:大部分穆斯林不是為了占領才生這麼多,只是想說我生小孩多一點,表示我家會受到真主祝福,比較有榮譽。在他們的文化裡面,生一個小孩或生不出小孩會被別人笑,猜想你是不是做錯事情得罪神,所以他們會想說生多一點比較好。

生很多小孩是非常辛苦的事,從小養到大,若還要受良好的教育其實是很困難的,這也是很多穆斯林認為他們的處境很困難,生的小孩多,賺的錢又不比一般人多,在異鄉的生活環境很多挑戰。

問:穆斯林的社群怎麼維繫自己的身分認同?穆斯林信仰所反應的習俗跟價值觀,他們的神學跟經典,他們有極端分子或恐怖主義,也有很溫和的用各種方式延續他們的認同,在穆斯林裡面,這些信仰有著不同的體系。
做為沒有什麼穆斯林在我們身邊的國家,能夠了解到的,穆斯林裡面分成什葉派跟遜尼派,遜尼派想要激進的遵照回教的律法,什葉派比較能跟世俗主義共存,但細節我們就不了解,這個契機可以讓我們更了解伊斯蘭教信仰的多元性、紛雜是怎麼回事,請您為我們介紹一下。

【恐怖分子不分派別】
彭書穎:伊斯蘭教依政治觀念不同分成遜尼跟什葉兩派,其中遜尼派占了90%,像沙烏地阿拉伯,土耳其等都是遜尼派,比較著名的什葉派國家是以伊朗為主的國家,特別神祕、強勢,那恐怖分子屬於誰呢?遜尼派比較多還是什葉派?

如果我們可以把過去的恐怖份子肇事資料調出來看,很震撼的事是,恐怖分子的出現並不是教派問題,而是國家、地區的處境有關係,只要這個地區發生不公義的事情,或者政府是獨裁政府,他有很多殖民事情發生,人民就會慢慢走向極端思想。

我當然反對恐怖主義跟暴力報復的做法,但也必須要看到恐怖分子為什麼會變成恐怖分子,難道他們都吃飽沒事做嗎?很無聊把自己炸死嗎?要仔細探索他們都有不得已的原因。

極端分子,跟一般的穆斯林有甚麼樣差別,這當中難以區隔,尤其從20世紀殖民帝國之後,全球穆斯林愈來愈反西方,對美國支持以色列建國的反對聲浪愈來愈高,全球愈來愈一致,我們要說到底多少百分比是極端分子?真的會採取恐怖攻擊的人,如主持人講的並不是占多數,但為什麼會感覺那麼多穆斯林暗暗支持他們?

大部分穆斯林並不是支持殺人或者是暴力方式解決問題,但他們會很高興替他們出了一口氣,出氣的對象是誰?美國,以色列或任何跟他們不同宗派的人,這些人幫我報仇了,非常高興。本身並不是希望有任何人死掉,至少心中是洩憤一下,所以這樣的人高達80%肯定是有的。

【應以寬容面對嘲笑】
問:之前讀到芝加哥大學有位伊斯蘭宗教學的研究生投書,提到從莫罕默德的事蹟證明恐怖主義並不是來自先知教導,以前在穆罕默德還活著的時候,有一個部落想要咒罵他,把他的名字從穆罕默德改成穆哈曼,默德改成曼的意思是可恥的、可咒詛的。

穆罕默德的朋友鼓勵他報復,可是穆罕默德卻回覆說,他們罵的是穆哈曼,我是穆罕默德。等於是笑罵由人,把咒詛的稱號排除了,他的意思是你要跟隨先知穆罕默德的教導,應該效法他,不該想要去報復或對西方諷刺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但是在伊斯蘭教裡面有一個分布在北非的法國殖民地的馬利克學派,在伊斯蘭神學界裡面。提出說法說,按照伊斯蘭教法的規定,有人咒罵跟貶損真主的話,這種人要把他們殺了,意思是你要推行伊斯蘭教法在你所在的地方,你能夠對真主或信仰真實的方式,取走咒罵真主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極端分子也占據不小的聲音,雖然不是多數但如果變成群體,現在伊斯蘭國在中東的地方採取暴力的方式,是不折不扣的恐怖主義,他這樣的說法竟然能夠在神學傳統裡面找到立足點,是不是伊斯蘭神學內部沒辦法解決的矛盾,以致不能找到跟其他宗教或西方世俗世界和平共處之道呢?

【聖戰一詞被濫用】
彭書穎:這問題也非常難解,古蘭經大家去翻的話,有講到會翻譯為「聖戰」的字眼,多數時跟戰爭是無關的,或者說就算跟戰爭有關,他有一個限制,如果要進行武力上一定有3個條件,一個是你是為了真主,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第二是防禦型的打仗,不是你去打別人而是人家打到家了,你可以回應,第三是要適當,一旦投降了、敵人離開你家,他要走了你就要暫停攻擊,不能乘勝追擊。

在根本的伊斯蘭教教義內容是這樣,為什麼會被大家所濫用?有很多歷史跟政治的因素,現在這些一般穆斯林們,心中有很多不滿跟很多憤恨,對生活處境想要把它改變,改變的方法一旦是有些激進的領袖、人,用宗教術語去引誘他們或誘導他們來做恐怖攻擊,很多人會覺得這是我報仇的機會,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社會邊緣人物,平常生活就是窮人或非常苦的,他沒有受教育,特別容易被利用。

問:我們在檢討伊斯蘭教神學的時候,有些部分來自於神學的本質,有些部分來自西方殖民霸權所帶來的偏見、不公的壓迫,最近彭書穎博士出了新書「超越聖戰:探索伊斯蘭吉哈德」,所以談到聖戰的專業在彭書穎博士的新書非常詳細的論述,如果各位有興趣的話,歡迎大家從彭書穎博士的名字搜尋新書,一起關心伊斯蘭世界、全球恐怖主義與言論自由的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