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勝過子彈 沙提雅提分享愛

馮紹恩 2015/01/16 00:42 點閱 4509 次
沙提雅提勉勵台灣一起為世界努力。圖左二為沙提雅提,左三為妻子。(photo by馮紹恩/台灣醒報)
沙提雅提勉勵台灣一起為世界努力。圖左二為沙提雅提,左三為妻子。(photo by馮紹恩/台灣醒報)

【台灣醒報記者馮紹恩台北報導】「使用子彈的人不會了解書、筆跟道德的力量比子彈更強大,自由的力量更是一個神聖的力量,能夠勝過子彈。」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沙提雅提15日於張榮發基金會發表演講,他表示,很喜歡台灣,因為他在印度曾和數百位台灣青年志工合作過,在過程中看見台灣這塊土地,看到台灣充滿同理心(Compassion)。

沙提雅提於2014年10月和巴基斯坦少女馬拉拉共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後,隨即接受外交部的邀請來到台灣。15日他在記者會發表了精彩演說,以下是演講訪談的全文:

大約1個小時前,我正在立法院和立法委員們用餐。我對副院長洪秀柱表示,我之所以來到台灣,是因為我相信台灣對於兒童還有青少年充滿了愛,因為我們長期以來,彼此之間有許多的合作,這幾天我也從媒體、政府與人民感受到許多的愛。

我一開始怎麼了解台灣呢?是透過來到印度的台灣青少年。孩子們的眼光是最單純的,特別是來自伊甸基金會、微客公益協會的志工,他們都展現出台灣人民的精神。

當我開始提倡童工的問題時,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以為世界上沒有童工問題,只有貧窮人家的孩子才去做苦工或雛妓,事實上剛好相反,印度有高達1千多萬的童工。那時候我在印度,必須一戶一戶地敲門,一間一間大學提倡,當整個國家都沒辦法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覺得非常困難,一度做不下去。所以我非常敬佩台灣人民的精神,台灣在這方面的努力領先世界。

我想要提倡3個方向,第1是暴力問題,應該建立一個零暴力的世界;第2,要讓愛散播到世界上;第3是我們全世界要一起努力。

上週在法國《查理週刊》的槍擊事件,那些使用子彈的人不會了解書、筆跟道德的力量比子彈更強大,自由的力量更是一個神聖的力量,能夠勝過子彈。在敘利亞,IS擄走5千多名的婦女和小孩,用來性交易或人口販賣。可見,儘管現今科技非常進步,我們有臉書、有智慧型手機,甚至衛星都登上火星了,世界上依然有這麼多不能容忍的事情,現在世界上有8千名的孩子成為惡劣環境的奴工,甚至他們手上拿著的不是書本,而是槍。

【問題在恐懼和憤青】

我們可以看見世界發生許多危機,經濟發展減緩、全球暖化、世界失業率大幅上升,這些事情都沒辦法解決。

但我想提出2個觀察。第1個就是「恐懼」,我們可以看到世界瀰漫一股恐懼的氣氛!大家非常害怕自殺炸彈客;第2個就是年輕人沒辦法包容跟自己不一樣的聲音,沒有一個國家可以說自己的年輕人是有包容心的。

儘管我們有許多社工遍佈在100多個國家,我還是感受到這種氣氛。這種沒有辦法包容的情緒,是很難修復的。而這種負面情緒在未來的10到20年,會愈來愈嚴重,最終將導致暴力,例如家暴。因為許多人之間不想互相尊重,不想花時間聆聽彼此的聲音。大家都覺得自己的想法、自尊最重要,甚至連父母也漸漸變得不想聆聽孩子的聲音。

很多時候家庭的價值跟道德觀是根深柢固的,我知道亞洲人的價值觀,我是印度人。像是你必須要去尊重長者,敬老尊賢。我進一步發現,這個世界因為競爭激烈,人們轉而追求物質生活,透過用科技取代溝通,不知不覺就減少了對他人的理解跟認同。

【用赤子之心看世界】

世界上許多的宗教,都是以憐憫(Compassion)為出發點,憐憫並不是可憐他人,而是透過同理和弱勢站在一起,減緩大家的苦痛。

不只需要憐憫,我們當然需要幫助他人,透過技能或手上的資源如資金跟知識,來幫助他人。要怎麼促成實際上的改變呢?需要一種新的教育,培養世界公民,培養他們國際觀,並有互相尊重的責任心,在道德上負起責任,我覺得這點絕對做得到,並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也認為,政治人物需要憐憫心。我在馬總統身上看見,他領養了20幾個孩童,表示他擁有憐憫心、同理心。我們都曾經是孩子,如果肯真實面對自己,樂於幫助他人、和人分享,你就會從他人身上得到非常多的快樂。

用赤子之心看待世界時,世界是非常美麗的。我用這樣的眼光看台灣,台灣是非常美麗的。為什麼我不是到歐洲、美國,而是先來到台灣呢?是因為我看到了台灣的美麗。

【6E解決問題】

為什麼恐怖組織可以吸引這麼多的年輕人?因為青少年愈來愈難包容,可能就受到宗教或什麼名義所吸引,因為教育沒辦法給這些年輕人答案,我們無法創造就業機會給年輕人,這是當今世界的危機。

怎麼解決這些問題呢?我提出6E來解決這些問題。

第1個E是教育(Education)。將公平平等的教育機會帶給全世界的孩子。這其實只需要從軍事預算中取一些就可以,世界各國在軍事預算上花費好幾兆元,只要將其中一個禮拜的軍事預算拿來投資,就可以讓孩子擁有公平的教育機會,我們真的很貧窮嗎?只需要把歐洲的化妝品消費品的6分之1拿來投資,就可以讓所有的孩子上學。

第2點是就業(Employee),解決年輕人的就業問題。第3點是創業(Entrepreneurship),現在的經濟、就業機會不足以供應年輕人的就業。第4點是效率(Efficiency),第5點是創造公平公正的環境(Equality),年輕人能了解他們享有一樣的權力。第6點最重要的是道德、倫理(Ethics),不管是在政府、學校、政治界等等的圈子中的各種問題,常常都是道德問題。

【沙提雅提接著和錢復一起接受訪談】

一、請問沙提雅提和錢復(以下簡稱2位),什麼是兒童人權?

沙提雅提:我認為有2個層面,一個層面是哲學層面,另一個是法學層面。非常基本的人權就是要有享受身為兒童的自由,所有的兒童都生而自由,必須能夠享受自己的童年。

自由很重要,讓孩子成長發展,擁有教育權,甚至參與公共事務為自己的權利發聲,這並不只是需要法學的概念,也要有哲學的概念,尊重兒童尊嚴的權利,像這樣的文化必須建立起來。

錢復:我們在2003年制定的兒童福利法規定,兒童的權利和成人一樣,憲法中列舉的權利、自由,兒童都該享受,例外的只有2樣,參政權跟應考服公職的權力,這是因為年齡限制所以不行。而另有一部分的權利需要家長幫忙行使,好比是財產權、訴訟訴願權,需要靠家長輔佐行使的權利。

聯合國在1989年有一個兒童權利公約,規定兒童有許多的權利,有一些權利是我們國家憲法上沒有的。好比說生存權、家庭權、遊戲權、免於戰爭的權利,這些兒童權利公約所規定的特殊兒童的權利,在我國雖然憲法上沒有保障,但是我們都已經訂了專門法律,充分規範並且落實。

二、請問2位,什麼叫做「威脅兒童權利」?

沙提雅提:在不同法律架構或者憲法當中,對暴力會有不同的定義,譬如聯合國對暴力的定義和我的就不一樣。我對暴力的看法比較廣泛,譬如在現今的時代,有些兒童生活在恐懼當中,恐懼本身就是一種暴力。

不只是身體受到暴力或者性暴力,活在恐懼之中也是一種暴力。有些地方的女孩子,她們在夜裡行走時會感受到恐懼,暴力必須從這個層面來看。

另一種是受教權。因為社會的風俗、資源不足,而使孩子無法受教,我們知道孩子天生擁有受教的權利,無法受教就是一種暴力。

暴力就是剝奪孩子享受童年的自由。我們知道童工也是一種暴力,但很多人認為童工是一種合法的行為,因為貧窮的孩子需要工作,但為什麼孩子會貧窮?因為孩子無法選擇是否貧窮,孩子是貧窮的受害者,所以童工是一種暴力。要從更廣泛的角度看待暴力,從社會經濟結構的層面來看才能解決問題。

錢復:我退休後,因為工作的關係有機會接觸到公益事業的潮流,做公益不是慈善也不是施捨,是根據社會的需求來提供服務。所以慈善基金會工作的對象就是社會中的弱勢族群,例如原住民或新住民。

新住民(如越南新娘)很多是女性,和台灣人生下小孩後沒有什麼問題,但小孩進入小學之後面臨龐大的作業,這使得新住民的女性,因為語言上的隔閡,無法提供小孩課業上的指導,使小孩輸在起跑點。

我們有和伊甸合作輔導小孩的課業,也提出幸福卓越計畫。而我們看見了新住民小孩的優勢,因為新住民的小孩的母語是外語,比我們還多1種語言。在暑假時,我們將小孩、母親及學校兩位老師送到母親的家鄉,讓小孩接觸母親的生長環境跟語言,返校後,提供機會給母親在校教母語,並讓老師承辦課程,介紹新住民學生的母語環境。

三、請問沙提雅提的夫人,您在「解放童年運動」(BBA)擔任什麼角色?
沙提雅提夫人:當我們把小孩救出來之後,會送到BBA中心,我的工作就是保證這些小孩步上正軌。我自己身為一個母親、一個女性,可以了解孩子受到的創傷,重要的是要這些孩子能脫離受虐的心態,確保他們心態和心情上能夠恢復。

會待在康復中心的孩子,因為他們的原生家庭無法給他們安全的環境、能夠讓他們健康的成長,所以必須要確保孩子感受到足夠的愛。

這些康復的孩子其實都很有潛力跟能力,或者擁有領導力,他們後來很多人上到大學成為律師或各行各業的領袖,只要孩子脫離受害的環境,就能證明他們擁有無限的可能性。

四、請問2位,可不可以告訴台灣民眾如何保護兒童權益?

沙提雅提:第1個是,每個問題其實都有答案,沒有辦不到的事情,只要適當的處理這些問題,用正確的心態、想法跟策略,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一定要相信所有的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在問題本身就能看到癥結,並從中找到解決方案。

第2個是讓這些受害的小孩,發展出領導力,成為自己的領袖,我們就能創造無比的力量,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驅動力,但我們不能永遠主導這場運動,必須讓孩子成為主導人,讓孩子在公民社會中發揮更多的力量。

錢復:1989年聯合國通過了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當年我做外交部長的時候,認為不能夠把台灣孤立於國際社會之外,因此在1995年宣示願意共同遵守,讓我們的兒童比照全球兒童一樣享受權利。

沙提雅提:1998年以前都沒有任何法律可以阻止最惡劣的童工問題。我們用遊行的方式走遍103個國家,要求全球政府、公民、企業一起重視這個問題,來推動全球的公約,那時候需要有一個國際公約,來要求世界各國的法律去遵行。接下來99年時,國際勞工大會通過了禁止一切形式的童工。

在1980年時,世界各地很多人都不知道什麼是兒童人權。在1989年開始有兒童聯合公約之前,我和巴基斯坦、孟加拉合作的時候,都沒有法律的架構跟規劃,對兒童人權並不了解。在簽約的前10年必須建立一個強力的概念,我們有世界人權宣言,但我們正在慢慢改變大家的觀點,讓大家更重視兒童的人權,實際成效就是印度童工、未受教育的兒童人數大幅下降。

每一次我去拯救一個兒童時,我就像拯救自己一樣,每一次我看到孩子臉上洋溢自由幸福的微笑,看到孩子跟母親喜極而泣時,我彷彿在他們身上看到上帝的身影。他們賜給我慈悲,因為他們期望我可以幫助他們,所以我回應了他們的期望,他們的期望是我的動力來源,我非常感謝他們。

錢復:1966年,聯合國推出了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公約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公約,當時我們還在聯合國,所以簽署了這兩個公約並批准了。但當我們批准時,已經不具備聯合國資格,無法在聯合國存放批准書。馬總統在2008年當上總統後,念茲在茲要和國際人權接軌,前2樣分別是兩公約,第3樣是前兩公約的施行法。

而2010年總政府設立了人權諮詢委員會,逐年都由總統府的人權諮詢委員會提出針對人權的意見。

【以下是在場民眾提問】
Q1:什麼樣的文化會阻礙人類文明的進步?你跟雇用童工的人面對面談的時候,你會說什麼?

沙提雅提:童工是很重要的議題,這其實是社會上思想的毒瘤,我們必須要有好的法律執行、根除這個問題,要有相關的法律、社會支援讓成為童工的孩子康復。另外需要對抗的是採用童工的心態,這是非常難以改變的,但我們需要改變大家的想法。譬如有些國家對於外援會有顧忌,那就需要有人來仲介。改變心態是絕對辦得到的,我們可能沒辦法用傳統的辦法。

Q2:您在推動運動的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恐嚇或者索賄?

沙提雅提:我想這挑戰來自於改變人的心態跟想法。在拯救童工時,另一個很大的挑戰是,那些雇用童工的人,他們基本上就是罪犯,他們在賺黑心錢,他們根本不在乎法律。儘管現在法律上非常的嚴格,但這些雇用童工的人本身就違法犯紀,本來就不在乎法律。

雖然印度推行許多好的政策,但實行起來就有許多困難,像是有地方官員不了解他們所推動的法律是什麼。我們儘管遇到許多問題,但我跟工作夥伴從來沒有放棄過,相信自由最終會勝出。

錢復:台灣兒童處境現在最大的挑戰,就是家暴跟校園霸凌。家暴在我的經驗中是非常普遍的,尤其中低收入的家庭,家裡經濟不好加上家長又喜歡賭博,喝酒賭輸了就拿小孩出氣。在西方國家,如果鄰居發現有家庭暴力的情形,告訴警察就會處分。我們現在慢慢也有這一種作法跟風氣。

至於學校霸凌則是非常嚴重又複雜的問題。像是老師可以管教學生到什麼程度?霸凌他人的學生老師可以怎麼處置?有些家長不讓自己霸凌別人的小孩被老師處分。這2樣是目前台灣最需面對的問題。

Q2:請問您怎麼激起人去參與保護兒童的運動?

沙提雅提:人本來就是自私的動物,但我們必須重新去了解,什麼是無私?有時候無私跟個人有關,有時候無私是超越自我,有時候我有無私的愛,有時候我對兄弟姊妹有無私的愛,有時候對整個國家有無私的愛。

當我組織這樣運動的時候,有些國家地區看起來非常困難,巴基斯坦等地區充滿了暴力,但是他們不怕我,我也不怕他們,因為他們看見我心中的孩子,我也看到他們心中的孩子。

就去嘗試去讓你不認識的孩子臉上綻放微笑,你會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只要讓一個你不認識的人臉上充滿笑容,你就會充滿力量。讓另一個人感覺快樂,你也會感覺快樂,你就會更有力量。把自私、自我擴大成群體,這就是愛。

【對台灣的兒童權力的建議】

沙提雅提:沒有一個問題是獨立存在,沒辦法從一個面向解決所有問題。而這些問題都不是能夠倚靠單一的國家組織。所以我對台灣懷抱很高的希望跟期待,雖然台灣在政治上面有些限制,但台灣在道德上絕對有力量解決問題,我相信透過台灣人民的力量,絕對有辦法起身領導,證明有台灣存在,孩童生活會過得更好。

我認為台灣社會充滿憐憫和同理心,只要把憐憫心轉化成社會運動,讓它在社會發酵,轉換成全球運動,和我一起推廣憐憫心和同理心的全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