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小說)過牆梯

溫小平 / 旅遊作家 2025/07/31 12:59 點閱 213 次
朋友之中,好幾位都跟青梅竹馬產生情感糾葛。(網路截圖)
朋友之中,好幾位都跟青梅竹馬產生情感糾葛。(網路截圖)

他的朋友之中,好幾位都跟青梅竹馬產生情感糾葛。

有的遇見多年不見的青梅竹馬,決定跟元配離婚另娶;有的因著青梅竹馬成就非凡,痛悔當初沒有嫁給他;有的青梅竹馬傷透他的心,從此拒絕愛情。

至於他呢?也有一位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馬。嚴格說起來,玩泥巴的年紀半大不小,哪懂甚麼愛情,只是喜歡一起玩耍,故意躲起來讓大人找不著,心裡有話只想跟對方說,挨了媽媽打抱著對方哭訴,或是扮起醫生護士病人的遊戲,爭執著誰要當醫生,就可以用樹枝做的針筒扎對方的屁股。

印象深刻的一回是他成績考得不理想,想要進高中第一志願的機會渺茫,考前兩個月,爸媽禁止他倆往來,把他禁錮家中。當他知道她得了重感冒,發燒燒得糊里糊塗,卻叫著他的名字,有一天趁著午夜,悄悄在兩家之間的圍牆搭了梯子,攀爬過去,見到了她,未料回家時,梯子卻不見了,他只好勉強從高處跳落地,扭了腳。後來他爸媽氣得跑她家罵她「狐狸精」,她氣哭了,好久不跟他說話。為了再見她的笑顏,他日以繼夜苦讀,竟然奇蹟考上第一志願,爸媽才又讓他倆見面。

那時,根本沒想過要娶誰做新娘,或是長大了要跟對方結婚。

就這麼兩小無猜的長到了十八歲,他考上國立大學,跟他成績不相上下的她卻落了榜,在父母的安排下,去了國外念書。起初兩人還會魚雁往返,網路發達後,電子郵件也能互通有無,可是,慢慢地,各自的生活有了差距,社交圈更是大不相同,想要挑起能夠引起共鳴的話題,愈發困難,有時候甚至期盼著對方先掛電話,結束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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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何時開始,不再渴望對方的來信,即使有了訊息,心中的海洋也是無風無浪,就這麼淡了、遠了、斷了。而他,萬萬沒有想到,二十年後的相逢,還能引起他的心悸。當時,他正站在餐廳門口,等司機把車從停車場開過來,天空微雨,她叫了網約車,也在等待,給他的是一個側面,她用食指把頭髮撩到耳後的動作,他竟然就認出了她。

他想要叫喚她的名字,在口腔裡吞嚥數次,卻沒有叫出口,「阿暖」就這麼卡在喉嚨裡。她先上了計程車,他望著她的背影,依稀記起她小學玩躲避球時如兔子般的跳躍背影,而今,怎麼有了些許的蹣跚?
說來也奇怪,那麼長久不見,一旦遇上了一次,就不斷在其他場合見到。

先是喜宴,他跟她是隔壁桌,她穿著一件中國風的深紫洋裝,跟身旁的人逐一寒暄、舉杯,她的笑容依稀失去了孩提的純真,只剩下世故。之後是高鐵台中站,他從升降梯上來,望見月台座椅上正在滑手機的她,他刻意挪到她的斜後方,悄悄打量她,直到列車進站,一陣風過,她拎著登機箱上車的身影,似乎留下了滿地霜雪的痕跡。

但他還是沒勇氣跟她打招呼,擔心知道彼此近況後,連重逢的喜悅也變成了苦澀。直到某次餐會結束,他注意到微醺的她腳步踉蹌,有位中年男士想攙扶她,卻被她推拒開來,自行搭車離去,他擔心她出事,讓司機在車後悄悄跟著,直到她居住的公寓一樓。

她自己用鑰匙開門,原本漆黑的屋子在感應燈亮後才有了光線,感覺上她是獨居,但從公寓外觀看來,她花了功夫裝修過,圍牆上一排當季的海棠。直到她的身影沒入大門後,記住門牌號,他才離開。他這才託人打聽她的近況,聽說她在國外念了博士,結婚前發現未婚夫劈腿她閨蜜還懷了孕,儘管未婚夫苦苦哀求,她依然結束了婚約,從此拒絕愛情。不久前,毅然決然離開傷心地,回到台灣。

難怪,幾次見面,都覺得她的身影寂寥,少女時期的開朗活潑,早被歲月的滄桑吞噬得幾乎一點不剩。
偶然的機會,他發現她對面的一樓招租,他租了下來,剛搬好家,就遇到颱風來襲。夜裡不斷傳來「匡噹」、「匡噹」的聲音,似乎是海棠花盆被狂風吹落了。

天亮以後,他果然看到前院地上有些殘缺的海棠,找來鋁梯,把一盆盆海棠放回她的牆頭,站在牆下的她抬起頭來說「謝謝你,隔壁鄰...」,「居...」尚未說出口,她忍不住提高聲浪,「林大海…,怎麼是你?」
她還記得他,雖然他腰圍粗了,前額微禿了,皮膚曬黑了,可是,她的笑容卻燦爛得如同看見他騎著竹馬跑向她。

她邀他過去喝茶,不再需要過牆梯,他坦然地從大門走入,坐在客廳黑褐色的牛皮沙發裡,跟她話起從前,那遺失許久的話頭迫不急待地冒了出來。離婚的他,感情雖如海棠遭遇風襲,但他相信,他跟青梅竹馬的故事將會有不同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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