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醒報

公車候車站旁邊，是一家服裝店，每次經過，她下意識都會看幾眼。眼見著櫥窗裡已經換季，再度吸引了她的目光，繽紛夏裝印著蝴蝶飛舞，彷彿在花園裡展翅，即使是沒有生命的模特兒，剎那間也幻化成光鮮亮麗的美女。

安慰兩顆孤單的心

當初疫情氾濫時，阻擋了許多人離家的腳步，商店紛紛歇業，勉強開業的，也是門可羅雀。她偶而經過這家服裝店，被一頂裝飾閃亮的帽子吸引，走入店裡，空蕩蕩的沒一個顧客，店員親切地迎上來，熱情地泡咖啡給她喝，還跟她說，隨便試穿，買不買沒關係。

她邊試裝，邊聽店員說起，疫情導致店裡月收入還抵不上房租，助人的心就蠢蠢欲動，決定捧場。那時，她幾乎每周都會來逛一次，一周一件衣服，同時安慰了兩顆孤單的心。
之後，服裝店成了她經常流連的所在，甚至點了隔壁餐館的餐盒，兩人聊天到黃昏，聽音樂、吹冷氣，久而久之，跟店員就變成了朋友，買衣服倒成了其次。疫情緩和後，她好一陣子沒走進去了，當時捧場買的衣服，有的吊牌還在。

有甚麼好看？

丈夫冷冷地叫喚她，語氣中有隱藏的不悅，「車子來了，有甚麼好看？」霎時把她的思維拉了回來。
她隨即回眸，丈夫的眼神是嫌棄的，雖只是瞬間，她卻像棒球賽的鐵捕，準準捕捉到，心中的委屈免不了浮泛。

聯想到新冠猖獗時，她獨自在台灣的日子，剛好輪到丈夫去美國幫忙顧孫，丈夫應該比她過得好吧？有兒子媳婦還有孫子陪伴。他卻從未關心她怎麼過，自己做了留美的決定說，「回台灣還要隔離，太麻煩，我就留在這邊，你也別來了，反正妳一個人沒事做，可逍遙嘞！」
他還抱怨自己好辛苦，要開車跑超市買菜，要幫孫子換尿布、餵奶。但是，她卻從丈夫在網路分享的照片裡，看到總是笑得合不攏嘴的他，明明樂在其中。

回贈的不是愛

下了公車，陪著丈夫到了醫院，掏出健保卡，過卡後，先幫丈夫量血壓，到了診間再度插卡報到。從頭到尾丈夫都是自顧自走路，她陪在旁邊，看似乖順體貼的妻子，卻像他聘的外勞，只要慢了點沒跟上，他一個眼神瞟過來，不用言語，她就知道他要發怒了。

公開場合，為了他的面子，她總是一味的順服，認定夫妻相處就該如此，可是，他回贈的不該是愛嗎？她卻感受不到。
進了診間，丈夫坐在醫師對側的矮椅上，每回提問，回答的都是她，丈夫只會「嗯嗯嗯」，臉部表情控制得恰到好處，眼神是冰冷的，卻露出淡淡的笑，讓人感覺丈夫對她的信任依賴。

醫生看了丈夫的驗血報告，建議做心導管檢查，確認是否血管阻塞，再判斷要不要裝支架？結束問診，丈夫有禮貌地謝謝醫師，轉身就收攏了臉上的笑容，面對她的，只是一片漠然。
拿了檢查單、藥單和帳單，她去結帳，丈夫依舊坐在椅子上滑著手機，觀賞著兒子傳來的孫子照片。

冷暖自知

結婚幾十年，她來過醫院許多次，懷孕產前檢查時，丈夫一次都沒陪。之後她疑似癌症，哭泣整晚，丈夫卻怨罵她吵擾他睡眠，甚至為此跟她分房睡，用的藉口是擔心癌症會傳染。這是高知識份子的丈夫說得出口的話嗎？她沒跟他理論，自己跟進每項檢查，雖然結果不是癌症，他卻再也沒有回過她的房間。

別人以為他是好老公，其中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婚姻好像華麗的墳塋，外頭鋪著大理石，種滿昂貴的植株，躺在裡面卻是早已沒有生命的腐敗軀體。
領藥後，明知醫生的叮嚀，很快就成為丈夫的耳邊風，她還是忍不住提醒，「聽醫生的，少吃糖和澱粉了！」果然，她的關心就像車過的一聲喇叭，他嫌刺耳似地冷冷說，「管好妳自己就夠了。」到末了，卻又把生病的身軀，賴給她照顧。

兒子前不久傳來訊息，說是爸媽輪流赴美顧孫太辛苦，已為孫子找到華人保母，再大一點，就會送去社區幼兒園。丈夫為此生氣發怒，罵兒子不像話，外人哪有爺奶顧得好？他氣的是無法去美國享受度假般生活，而她，卻開始懷念疫情期間雖孤單卻自在的生活。

她的逃城

回程搭的是計程車，再度經過服裝店，她下意識叫了停車，率先下車，不管丈夫身上是否有零錢付車資，到家門口是否有鑰匙開門，肚子餓了是否有食物果腹？她不想管了，因為她知道，退休前在公司裡呼風喚雨的丈夫，這點小事還難不倒他。

服裝店彷彿她的逃城，可以躲避丈夫的冷漠。她不是那沒有生命的模特兒，必須靠別人裝扮，被動穿上新裝。她完全可以採取主動，做自己的主人。她不想再做丈夫的風和雨，隨他呼喚，她要尋一道屬於自己的光，穿透烏雲。

走上台階，推開玻璃門，鈴鐺響起，店員熱情地說「歡迎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