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旅人:深入台灣20條故道,在走路與獨處中探索島嶼記憶,與自己對話》

醒報編輯 2024/05/26 18:49 點閱 319 次

作者一路走來都是雜沓城市中的白領上班族,然而這十餘年來他每逢閒暇,便一身輕裝將自己丟進僻靜的山林,走進台灣各地角落,展開另一種旅行。他追尋美、日學者行腳島間田野的採集足跡;腳踏手作古道穿行於紅檜森林;入山傾聽泰雅獵人滿載生命體驗的薩伐旅。他驚喜亦感嘆於路上無數被遺忘的歷史軌跡,卻也在一個個化外之境意外收穫了療癒。

「看似杳無人煙的山林,遍布先民和自然學者的足跡,擴大我們對那個時代更多理解和想像,然後回頭去尋找那些被遺忘的存在。」

他沿路感受親切的山聲與氣味。一邊品嚐稜線上農家的日常野味,在夜半鳥獸的合鳴聲中酣然入睡;曾在險坡峭壁間猶疑著步伐,卻也在雪山上安頓了人生的挫折。這是專屬於山行者與古道間的親密關係。

不同的人在「小獵人」希吉盎身上會看到不一樣的面向,他讓我看到真正的孤獨不是沒有人陪伴,而是不被理解,但只要學會了回憶,就可以在任何境遇獨處,度過艱難的時刻。

去年底,隨池上淑瑩諸友前往屏東魯凱族「舊好茶」,探訪在廢墟之中重建部落文明的小獵人,行徑猶如山林版「魯賓遜漂流記」,唯陪伴他的不是「星期五」,而是老婆官桂英,以及兩隻沉靜獵犬。可小獵人不認為他們是孤島般的存在,而是「與祖先一起生活」,猶似馬奎斯《百年孤寂》所述「一個地方有親人埋骨,才算是家鄉」的意涵,因而對舊好茶的起源充滿興趣……

族群落腳「鹿鳴安」

故事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支居住在東海岸太麻里附近的魯凱族群,受到外族壓迫,便往中央山脈尋求新天地,最終落腳「鹿鳴安」(亦稱「古好茶」)。

之後有對獵人兄弟在雲豹引領下,無意中來到霧頭山南側一處瀑布溪谷,兄弟倆見雲豹臥地不走,料想祖靈要他們在此建立聚落,取名「古茶柏安」——真正的意思不易考究,但有一說為「很美的地方」。

後來族人增多,又擴散到阿禮、霧台、神山、佳暮等地,形成「西魯凱族群」,區別於台東達魯瑪克部落之「東魯凱族群」和高雄茂林、萬山、多納之「下三社群」。

重新做個魯凱人

位於部落祈靈屋遺址上方有一塊高一公尺多的長方形石柱,名「大瑪烏納勒」(意為「永恆的記號」),據云是雲豹臥地之處,俗稱「雲豹石」,族人乃以「雲豹的傳人」自豪,稱古茶柏安為「雲豹的故鄉」。

不幸的是,經過日治「文明洗禮」,再至國府山地平地化政策,部落被更名「好茶」,愈來愈受制於醫療、教育和就業需求。一九七八年乃移置南隘寮溪與好茶溪交會的河階地,稱為「新好茶」,卻屢遭水患,終至整個淹沒於二〇〇九年莫拉克颱風土石流中,不得不遷徙名為「禮納里」的瑪家農場永久屋,仍沿稱古茶柏安,成為「飛地」概念(行政上隸屬霧台鄉,卻位於瑪家鄉)的「新新好茶」,但稱發祥地為「舊好茶」。

然小獵人不願困在飛地,決意返回出生長大的舊好茶修繕家屋,夢想在脊梁間掛滿山豬、山羌、水鹿等獵物頭骨,重新做個「魯凱人」(Rukai,意為「住在高冷山上的人」),此舉自有文化溯源的象徵意義。

舊好茶守護計畫

沿南隘寮溪床上山途中,老鷹飛翔,長鬃山羊奔行,苦花優游溪潭,山芙蓉綻放,羅氏鹽膚木結實鹽化中,我們邊走邊採野菜(山芹菜、糯米糰、假酸漿),涉溪,過懸崖,走峭壁,從海拔兩百多公尺爬升到九百多公尺,雖不致披荊斬棘,仍看得出來是一條少有人走的路。抵達時官姊已柴燒一大鍋月桃葉水,讓我們洗塵、散發野性山林氣息。

我們看山看雲,喝咖啡,圍著烤火聊天,枝椏不時有山紅頭、黃腹琉璃、紅嘴黑鵯、冠羽畫眉駐唱,還有朱鸝翩若驚鴻,餓了就吃野菜、山肉和自己背上來的麵食,饞了就洗愛玉,飽了就在石板屋群中漫步。或許途險路遙,2016年被「世界建築文物保護基金會」列入守護計畫的舊好茶,不致淪於觀光化。

此行也遇到民族植物研究者林志忠,帶領魯凱小朋友返鄉尋根,把去年八月底栽植的小米採收回家,企望增加小米種源多樣性,我們受邀參與小米收穫祭,看著小朋友盡情歌唱,一首接一首,山谷洋溢豐收歡笑聲,時光彷彿回到六、七十年前八百多族人盛況。其時一百多棟石板屋由上而下一層層櫛比鱗次,路面都是用石板鋪成;可如今王爺葵瘋狂蔓延,幸有小獵人勉力鑿空,讓部落繼續活著。

陷入「閾境」的處境

我們跟著小獵人巡行,回望他心中保存的童年趣事、部落軼事、狩獵故事,以及心路歷程——二十多年前,小獵人在眾人懷疑的眼光中,重返舊好茶當傳統獵人,心情毋寧是壓抑而沉重的,有時悲從心來就吟唱、啜泣,可是為舊好茶的未來憂心?

這種被夾在兩個時代之間,對於過去難以釋懷、對於現在和未來充滿失落感,失去所有的理所當然,陷於尷尬境遇的哀傷苦楚,或可用一個意義深長的人類學字詞「閾境」(liminal space)來形容。

但小獵人不改其志,每天生火,溫暖石板屋,讓祖靈知道雲豹的傳人仍舊守住部落,讓舊好茶成為族群記憶的載體。族群或許失去了原有的形式和外表,但透過再記憶,「過去從來沒有死去,它甚至從未過去」(美國小說家福克納語錄),定義了你是誰,We are what we remember,永遠是雲豹的傳人!

蕃界調查第一人

當我望著小獵人站在「祭祀空間」,隔著谿壑遠眺對岸的排灣部落,銳利的眼神閃爍著野性光輝,彷彿化作人形雲豹守護著這片聖域,驀地想起「台灣蕃界調查第一人」森丑之助曾於一九〇五年拍攝的一張魯凱族人(見《生蕃行腳》頁一四〇),背景極可能在此地——據成大考古所教授台邦•撒沙勒考查,證據來自照片中一塊象徵被馘首後的人立石和石板堆疊的頭骨架,與現場相符。啊,能重蹈森氏踏查過的地景,令書呆子旅人雀躍。

台邦教授曾於一九九三年引領族人以「出草精神」阻止隘寮溪瑪家水庫的興建,讓我想起美國作家亨利•梭羅一篇探討政府與公民關係的演講文〈公民不服從〉,因為具有事件座標意義,附筆於此。倘若旅人的歷史意識匱乏,就會限制了對「風景」的理解。

下一位小獵人在哪?

比小獵人更早先,還有位魯凱史官作家卡露斯也踏上「回家之路」,雖然家屋門窗緊閉,我仍有異常的熟悉感——來自小說家舞鶴《思索阿邦.卡露斯》的描述——我想像作家趴在石板桌回望過往世界,在漢人的語言裡掙扎、憶寫《雲豹的傳人》的情景,而取材遙遠記憶裡的故事,讓舊好茶產生一種夢境特質。

因此,若沒有小獵人的負隅頑抗,舊好茶勢必淪為廢墟,當我看見小獵人面向祖靈居所「巴魯古安」(位於霧頭山和北大武山之間)吟唱古調,內心冉冉升起一縷憂傷——你很難不去想,小獵人接下來要怎麼辦?下一位小獵人在哪裡?

但小獵人總是以神祕的微笑回答我那些不是問題的問題,我只能意會。可透過卡露斯和小獵人的回望,我才真正看見舊好茶。是地理,也是歷史,更是某種心境,在那裡可以尋到人生中的一個夢。

20多條旅行故道

本書以走入好茶人的家山作為引言,強調本書的旅行觀點:進行有意義的接觸;須知光是好山好水並不足以說服我前往,旅行觸發的自然觀察、歷史意義與其引起的省思,才是我的考量,也是本書二十篇旅次的主軸。

又本書涉及二十多條故道,多是作者列入Bucket List、認識台灣的學習路徑,如今將十多年來的「願望清單」結集,驀地發現自己不合時宜,明明生活在現代,卻老是想往已經消失的過去走,追尋島嶼記憶,關注那些被忽略的歷史軌跡,再從歷史脈絡回溯當下,反思島嶼的歷史閾境,走著走著,不免也回望自己在人生某些時間點、壓抑著傷痛走下去的生命閾境,故道因此成了貫穿本書的「閾境之路」。

是故,我在本書的種種回望,追索故道來歷,追索族群來歷,追問另種文明,追問自己的來歷,是否也是在追索台灣或自我的形塑歷史呢?(宇欽/輯)

《徒步旅人:深入台灣20條故道,在走路與獨處中探索島嶼記憶,與自己對話》
作者:邱一新
出版社:馬可孛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