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某個夏天午後,我心血來潮,從宿舍扛了在開封街買的一對便宜喇叭,一台CD隨身聽,帶著十來張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CD,到政大藝文中心借了一間原本是舞蹈室的大房間,克難式地辦了一場小型的「版本比較」音樂會。
《命運》的各種版本
當時我請學妹譯心約了幾個聽古典音樂的朋友一起來「共襄盛舉」,還記得我輪流播放每個版本前幾分鐘,包含了貝多芬《命運》交響曲最著名的「命運動機」:剛開頭的三短一長節奏。貝多芬的學生辛德萊轉述,他曾問老師開頭這幾個音有什麼涵義,貝多芬回答:「命運來敲門的聲音就是這樣的!」
我當時雖然聽古典音樂不久,但已經有「版本搜集」癖好的初期毛病,喜歡一首曲子,就買很多版本。俗稱《命運》的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也是我對古典音樂的「初戀」。記得我放了當時紅透半邊天的小克萊巴版(但三十年後提到此版的變很少),卡拉揚,福特萬格勒,托斯卡尼尼,總之放了很多版本。
就在我口沫橫飛,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地分享這些版本的異同時,一個冷峻,帶著不容質疑的聲音響起:「你應該放華爾特(Bruno Walter)的版本,他延長了那幾個音。」我看了聲音的方向,是學妹慧如的男友,先前並未認識。但他所言讓我大感興趣,會後還特別跑去討教,獲益匪淺。
有一種純粹的傻勁
原來他是曾建凱,雲林人,並邀我到他住處聽音樂。從此,建凱成為我結交三十年的終身好友,至今仍相互扶持,真是「命運動機」促成的一段友誼。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兩小時不斷播放《命運》交響曲開頭的動機,聽到最後,真的有點疲勞轟炸,還記得一位學妹說:「我大概一年之內不會再聽這首曲子了…」那時候對古典音樂的一頭熱,確實有一種純粹的傻勁。
不過,當年的「疲勞轟炸」,也讓貝多芬這首偉大的樂曲,永遠注入我的靈魂。我認為這是音樂史上第一次用純粹意志,貫穿所有音符的交響曲,法國作家羅曼・羅蘭盛讚「這是一首光榮的敘事詩,是一曲真正的充滿革命性的交響樂,時代之魂在其中復活了,如此熱烈奔放,如此純淨無暇!」
世間有一種音樂,它不只是音樂,還是一種天啟式的訊息:「透過人的意志與持續的奮鬥,可以超越一切苦厄!」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就是這樣的音樂。古往今來,將人類堅忍卓絕的精神力量,以純音樂的形式表現出來,貝多芬絕對是第一人。
難以超越的巔峰
這麼偉大的音樂,尋常指揮家駕馭不來。我聽過的演出,百分之九十都只是交代過場,空有音符,缺乏精神力量。但是真正偉大的指揮家,能夠喚起215年前,貝多芬創作此曲的精神意志,讓聽者體會人類文明精神力量的完美匯萃。
義大利指揮家朱里尼(Carlo Maria Giulini)指揮洛杉磯愛樂的1982年錄音,就是這樣的演出,強大無比、源源不絕至不可思議之境的張力,兼有小克萊巴的俐落與福特萬格勒的即興能量,就精準度與完美度而言,是此曲最高名演,後人難以超越的巔峰。
聆聽這首偉大的曲子,除了感受貝多芬無與倫比的精神力量,我也總會想起與建凱三十年醇厚如酒的友情,以及那個命運不斷來敲門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