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來襲,坐鎮家中。反覆播放布拉姆斯早期兩首頌歌(作品7),《悲傷的少女》(Die Trauernde)與《回聲》(Anklange),居然毫無倦怠。颱風過後到週末,唱機一直反覆播放這兩首曲子,簡單聖潔的旋律,越聽越入心,不能自已。
弱冠時期的小品
布拉姆斯這兩首曲子並不是熱門曲子,是他弱冠時期創作的小品,對聲樂外行的我先前無緣認識,但是被巧妙地運用在去年奧斯卡金像獎的遺珠《伊尼舍林的女妖》(The Banshees of Inisherin)裡,我連看這部電影兩次,這兩首頌歌的旋律也烙印在我心底了。
說是奧斯卡遺珠,是因爲《伊尼舍林的女妖》獲得九項提名,卻幾乎都敗給《媽的多重宇宙》。我喜愛前者遠遠超過後者,後者聰明機巧,但大巧不工,並非上乘之作;《伊尼舍林的女妖》質樸動人,意涵深遠,餘韻無窮,在境界上遠勝許多。
女妖電影的配樂
電影發生在一個位於愛爾蘭外海,名為伊尼舍林(Inisherin)虛構島嶼,時空背景是1923年愛爾蘭內戰。電影用細膩的筆法書寫深層的人性,以兩個好友的互動為主題,會拉小提琴的康姆忽然決絕地與農民派瑞絕交,隱喻愛爾蘭內戰。由於我剛造訪愛爾蘭,回程飛機上看了這部電影,格外有感。
Banshee是愛爾蘭古代傳說中的報喪女妖,電影中既是康姆創作的曲名,也是對兩個好友絕交後,失控地引發後續一連串悲劇的巧喻。我喜歡裡頭對人性拋出許多幽微的質問,例如康姆因自己才華有限,卻將虛度人生的責任歸責於單純的派瑞,以及原本純樸善良的派瑞,因過度憤怒扭曲黑化的過程。
本片配樂家卡特・伯威爾多次與導演馬丁・麥多納合作,在好萊塢成績斐然,這次配樂成果更上層樓。他捨棄傳統愛爾蘭風笛,大量採用鋼片琴、木琴、長笛等,類似甘美朗風格,刻意的單調重複旋律,營造出陰暗、空曠,又帶點寂寥的氛圍。
除了原創配樂精彩,伯威爾還有一點讓我折服的是,他對古典音樂的熟稔與理解,毫無窒礙適切運用融合在劇情裡。他為《伊尼舍林的女妖》慧眼挑出了兩首布拉姆斯的頌歌(Gesänge),完美地呈現於主角的心情轉折之中。
悲傷少女與回聲
首先是因姊姊詩凡離家遠去,派瑞頓失所依,夜晚抱著猝逝的驢子,整個人跌入深淵。伯威爾選了布拉姆斯頌歌《悲傷的少女》(Die Trauernde),歌詞寫著:「沒有人看到我,我是如此不快樂,因此我不再跳舞了。」如此孤單,如此苦痛,布拉姆斯簡單但深刻的音符,無比貼切地傳達出派瑞絕望的心情。
另外則是布拉姆斯的《回聲》(Anklange),歌詞寫著:「一棟房屋沉靜立於林中,凝視四周,如此孤單。寂靜的暮色中,屋裡少女為婚紗紡線。」這首曲子較之《悲傷的少女》,同樣簡潔,但更為超然,滲出聖光的旋律。伯威爾特別用於兩位男主角的對峙場景,格外惹人心碎。
連看兩次《伊尼舍林的女妖》後,我深深跌入布拉姆斯這兩首青春之作的旋律,反覆播放,情難自已。布拉姆斯寫這兩曲還不到二十歲,但曲子的聖潔深邃,已經不下於任何大師。我特別鍾愛片中選擇德國女高音茱莉安・班賽(Juliane Banse)演唱的《回聲》,餘音繞樑,盪氣迴腸,值得一世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