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體神學系列七》死海古卷的時空穿越(中)

邱慕天 2022/12/20 13:32 點閱 23947 次
在以色列的昆蘭,一大片寸草難生的沙漠中,竟然找出了二千年前所匿藏的聖經古卷,也就是聞名於世的死海古卷。(網路截圖)
在以色列的昆蘭,一大片寸草難生的沙漠中,竟然找出了二千年前所匿藏的聖經古卷,也就是聞名於世的死海古卷。(網路截圖)

大約2000年前,一群仰望上帝國復興的門徒,建立了一批「新約」群體。他們宣揚加入者必須悔改決志,經歷潔淨的「水禮」,脫去罪惡、並接受「聖靈」的光照。他們由一位上帝所膏立的大祭司為導師帶領,舊約的先知話語一一在他的教導下展開新時代的應驗。你知道他們是誰嗎?回答之前再看下去:

加入這個社群的人,是要放下世俗的纏累、追求符合上主心意的聖潔;他們互相勸誡造就、又為尚未悔改的外人時常代求,擁抱「信徒皆祭司」的信念。

「新約」的群體

維繫這個新約群體最重要的儀式叫作「聖餐」——這是一個成員共享餅的聚餐;他們要作飯前祝禱、唱聖歌,領受合一的恩典。

這位導師在世時,曾因對耶路撒冷聖殿的當權派加以批評,引發逼迫殺機。然而他的門徒群體人數與日加添,並在許多城鎮率先發展每週「聖日」的小組聚會,信仰的成員凡物公用、照顧窮乏者,又接待客旅、憑藉以色列大能者的權柄做醫病、趕鬼。

由於這個信仰群體的行誼出眾、品性高超,因此儘管他們與同時期「法利賽人」和「撒都該人」留下許多衝突記錄,但一世紀多位猶太、外邦史家學者的關鍵記錄皆以絕對正面的語彙述說了他們的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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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希伯來文稱為 Mikvah 的,是古代宗教儀式水禮專用的洗浴池,從2000多年前延續至今。(photo by 作者 via DeepAI 生成)

「企盼末日」的一群

我們從這個群體自身的文字記錄則發現:當他們的導師離世後,這個群體更積極轉進擁抱了對末日天啟的企盼,並對舊約進行抄寫註釋、也將「新約」的內容化為文字記錄保存和傳播。

他們預言洞察:羅馬人是神審判以色列家罪惡的「工具人」;當這審判實現時,黑暗與逼迫將會激烈急促來到,只是也必伴隨猶大的獅子、得勝的彌賽亞登基為王的積極兆頭。

屆時,至死忠心的門徒將得著權柄與賞賜,因為他們乃是代表以色列十二支派召聚了神在創世以前揀選救贖的子民;而歷世歷代「睡了的」義人將身體復活,領受神所賜予的榮耀新生,而惡人的靈魂將下到陰間受刑、在彌賽亞豐盛筵席之外哀哭切齒。

——這讓你想到耶穌基督及初代教會嗎?

「類」基督徒--艾瑟尼人

事實上,開頭所說的全部都是「艾瑟尼人」,他們活躍於耶穌時代前後、基督教神學萌芽之前的「第二聖殿後期200年」(150 BC-68 AD)。那位導師則是「正義教師」(「正意的真理教導者」),他在猶太教第二聖殿中被抹去歷史記錄的7年期間(159-152 BC)作耶路撒冷大祭司,被迫「下野」後,接下來40年成為了「新盟約(new covenant)群體」——即艾瑟尼派——的導師。[註1]

他是《死海古卷》中〈讚美詩(1QH)〉、〈建言書(4QMMT)〉當中豐沛信息思想的作者。[註2]這份「新盟約」的教導規章記錄在〈大馬士革文件〉(CD)和〈社群規範〉(1QS)等核心信仰文獻中。他們的聖日是禮拜六(安息日)。艾瑟尼人見聞於猶太社稷的異能風評包括先知預言、草藥醫病、驅邪趕鬼,這些方面多虧了天使秘傳的草藥知識和以天使長「拉斐爾」為首等諸天使的權能。[註3]

基督徒熟悉的陌生人

本章從解答「艾瑟尼之謎」帶出新媒體神學的啟示應用觀。一來,過往「唯獨聖經」的新教基督徒僅從「標準化的新約文本」探討信仰,對信仰文本的「媒介」及「文化中介性」缺乏認知。主日學或教牧講壇、聖經團契,會不斷讀到「法利賽人」、「撒都該人」、「奮銳黨人」這些專屬詞彙,而需要從研讀本詞條或註釋書取得解釋。

然而「艾瑟尼人」出現在一眾古典和中世紀教會史作中,。[註4].更有來自主後1世紀4位古代學者的強證據記錄:斐羅(c. 20 BC-50 AD)、約瑟夫(37-100 AD)、老普林尼(23-79 AD)、金嘴狄翁(Dio of Prusa, 40-115 AD);只因為「新約沒有提及這個群體名稱」,就不受福音神學院獲教會的查考重視。

《死海古卷》的重見天日問世,把「艾瑟尼人」帶回了閱讀新約、鞏固新舊約的啟示內涵的歷史舞台聚光燈第一線。如今學術界穩健的共識:昆蘭12個洞穴的館藏,屬於[註5]一群在100 BC-68 AD之間隱居在昆蘭曠野修道營地的艾瑟尼人群體(見上一章節)。[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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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考古學家在艾瑟尼的昆蘭基地,發現他們在缺水的死海曠野建造完善的古代洗浴池(Mikvah)。(photo by Saintjennifer used under CC 3.0 via Wikimedia)

古卷發現物種新化石

《死海古卷》的重見天日問世,是「舊媒體(2000多年前的羊皮卷軸)」穿越時空成了「新媒體」,也帶來了「新觀」的信仰歸正挑戰。而對艾瑟尼人的考古,就好像過去一個我們長期認定屬於「人類」的骨骸化石,被發現竟然有一組短尾巴/長耳朵。——這樣的發現,形同「物種」的重新定義,也需要調動我們整個演化譜系的認知典範。

「艾瑟尼人」正是如此:他們正是「基督教」誕生現象的演化上至近親。基督教與猶太教的歷史關係、傳統相互借鑑、啟示延續性的理解,也需要重新看待。在福音派當中,名為「兩約之間400年(intertestamental period)」的課程及回顧作品開始增加。但這還遠遠不夠,如今許多歐美大學神學院的「新約」學門擴稱為「古代猶太教與基督教(Judaism and Christianity in Antiquity)」研究,才能更為準確有力把握探索「耶穌降生」事件前後的一切歷史細節。[註7]

當然,「耶穌基督」既是基督教的「突變」元素,但福音書稱耶穌是來「成全/實現」律法;而基督教信仰承認「舊約」,代表一切在彌賽亞到來以前的「預備架構」,都仍然至關重要並且應該在今日持續教導信徒認識。

古卷保有經典正統

恰好,艾瑟尼人《死海古卷》的也保有了所謂最純正的猶太律法和考古上權威的舊約版本。

在大公教會歷史的頭1500年,「舊約」的權威皆是指希臘文抄本(即「七十士譯本」,大部分新約書卷作者引用和熟悉的也是這個版本)。路德改教時「改道」取經拉比猶太教的馬索拉抄本,雖然是希伯來原文,但抄本年代權威性卻晚了500年(希臘文舊約:主後4-5世紀[註8] vs. 希伯來文舊約:9-10世紀),且經目範疇略有不同。

但《死海古卷》同時包含了小部分的七十士譯本古殘卷,更保有了39卷希伯來文舊約中38卷書的內容抽樣殘片(除了艾瑟尼人有意識拒認的〈以斯帖記〉),在大方向上高舉也見證了拉比猶太教歷史和彌賽亞新約群體的經典文獻傳統。

教會合一新媒介

艾瑟尼人雖然於主後68年就成了猶太對羅馬戰爭下的受難者而「解散」,不再能於今日的神學戰場上爭奪「真理話語權」;然而恰恰如此,從艾瑟尼人的角度回顧基督教起源,得以為彌補基督教派肢體衝突分裂提供歷史、傳統、聖經,及神學靈感上的合一進路。
尤其無論是新教、天主教、東正教…所使用的聖經,都沒有自己所宣稱的「獨一排他」的絕對無誤根基,我們彼此都需要更多謙卑對話與互相汲取。

歷史的巧合是,現代《死海古卷》正是在二戰納粹大屠殺、現代巴勒斯坦血腥戰爭和以色列軍事建國的餘燼中展卷。而我們也將很快見到,在古代史家文字記錄中,艾瑟尼人「和平主義」亦是他們最重要特徵之一。(待續)

註腳:

  1. 關於「正義教師」身份為152 BC 被哈斯摩尼家族約拿單(Jonathan Apphus)奪權迫害的最後一位正統撒都家族大祭司,參 Hartmut Stegemann (1998). The Library of Qumran: On the Essenes, Qumran, John the Baptist, and Jesus. Eerdmans, pp.147ff 以及 Alvar Ellegård (1999). Jesus—One Hundred Years Before Christ: A Study In Creative Mythology. Century, pp.108-124.

    另外,有學術分量的不同見解可參考 Ben Zion Wacholder (2006). The New Damascus Document: The Midrash on the Eschatological Torah of the Dead Sea Scrolls: Reconstruction, Translation and Commentary. Brill . Wacholder (2006) 將〈大馬士革文件〉的成書推放在主前3世紀末 以前(有別於主前2世紀下半的其他主流見解),並且將死海古卷內〈大馬士革文件〉的亞蘭文完成式文句看作「未來式」(pp. 10-16; 111-121),因此主張「正義教師」是描述終末願景而非史實。然而筆者認為 〈大馬士革文件〉開頭回顧歷史極度具體的描繪介紹公義教師的來到前20年時局(1:9-11 "עשרים שנים" ) ,這段描繪正好貼合 170-150 BC 的馬加比動盪,難以不做史實理解。

  2. Stegemann (1998) & Ellegård (1999), 頁數資料同上。

  3. 「拉斐爾」希伯來文意思是「神醫治(”God heals”/“the healing of El/God”)」。在基督教傳統一級地位的次經〈托比傳〉(寫於主前3世紀後期),拉斐爾自稱「侍立在耶和華榮耀前的七使之一」(12:15),也是該作中故事主人公最重要的天啟嚮導。〈托比傳〉在《死海古卷》中的保存樣貌顯出它在艾瑟尼群體內的啟示教導位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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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說:艾瑟尼人保存並傳承了第二猶太教時期有關諸天使及墮落天使的教導,《死海古卷》是解讀基督教新舊約以及亞伯拉罕諸宗教天使及魔鬼學教導的關鍵文本。(photo by anonymous via DeepAI 生成)

  4. 包括拿撒勒人赫格西朴(Hegesippus the Nazarene, 110-180 AD)、索里努斯(Gaius Julius Solinus, fl. c.200 AD)、羅馬的希波里特斯(Hippolytus of Rome, c.170-235/6 AD)、撒拉米的伊皮法纽(Epiphanius of Salamis, 310-403 AD)、偽伊格納丟(《使徒憲章》, 375-380 AD)、耶柔米(Jerome, c. 342-420 AD)、佈雷西亞主教費拉斯特(Philaster of Brescia, 不詳-397 AD)、安卡拉的聖尼洛(Nilus of Ancyra, 不詳-c. 430 AD)、聖伊西多爾(Isidore of Seville, c-560-636)、 安提安的麥可(Michael of Antioch, 不詳-1312 AD), Solinus, 迪奧尼修.拔.撒拉比(Dionysios Bar Salibi, 不詳-1171)等。

  5. 強調昆蘭艾瑟尼文士為昆蘭文庫的「擁有者」而非「作者」,是因為昆蘭文庫中,有 7-8成留下的並非他們的「原創」著作。其中包括比昆蘭修道基地建立的年代早了上百年的手稿作品(如以諾一書中〈守望者之書〉、〈星象書〉的古卷);也有他們抄寫複刻的著作(如舊約〈以賽亞書〉全書手稿 1QIsa)、編輯的著作(如4Q266-73)、一面抄寫一面註釋的作品(如1QpHab,為〈哈巴谷書註釋〉)。 也涵蓋可能原封不動從基地外面帶入收藏研究的不同時期作品(例如4Q201、4Q119、4Q120、4Q122、7Q5…以上皆為希臘文七十士譯本、除 7Q5 身份未定「疑似」馬可福音)。最後,也有在基地創作後對外發表(例如 4QMMT)、或對內發表(如1QS,〈社群守則〉),以及在內部流傳後歷經多次編修的內容(例如 1QM,〈論光明與黑暗的戰爭〉)。
    這些鑑識要求複雜的判定,從字體字跡(最強的證據)、文體、信息內容、紙張放射定年(概略範圍太高,且稿紙與落筆用墨的時間不一定接近。
    例如近年美國聖經博物館收入的《死海古卷》贗品,乃是「行家」用真正的空白古卷殘片,摹寫古人的字跡和內容)。參 James H. Charlesworth (2006, ed.). The Bible and the Dead Sea Scrolls: Princeton Symposium on Judaism and Christian Origins (3 Volumes). Baylor University Press.

  6. 過去對抗的另類解釋諸如:屬於撒都該人(逃亡或分裂群體)、屬於基督徒、屬於諾斯底教派,或訴諸不可知的無名氏都具有方法論上不切實際或推論致命傷。

  7. 例如:美國福德罕大學:Judaism and Christianity in Antiquity
    美國聖母大學:Christianity & Judaism in Antiquity
    美國維吉尼亞大學:Judaism and Christianity in Antiquity
    英國牛津大學:Study of Judaism and Christianity in the Graeco-Roman World
    德國杜賓根大學:Arbeiten zur Geschichte des antiken Judentums und des Urchristentums(自1976年建立的期刊);
    加拿大溫哥華神學院:New Testament & Early Christian Studies
    英國倫敦聖瑪麗大學:Centre for the Study of Judaism and Christianity in Antiquity
    所謂的古代/古典時代(Antiquity)、尤其是「近古時代(Late Antiquity)」,乃指200BC 至500/600年這段時間,涵蓋地中海世界/歐亞非大陸從分裂的希臘帝國,到西羅馬帝國勢力消亡的階段。後續乃是由日耳曼蠻族佔據歐陸、拜占廷帝國(東羅馬)立足東地中海的歐亞板塊、阿拉伯勢力(穆斯林哈里發)席捲漠北非洲與中西亞域的「中世紀(Middle Ages)」。

  8. 即梵諦岡頁冊抄本(Codex Vaticanus)、西乃頁冊抄本(Codex Siniticus),亞歷山大頁冊抄本(Codex Alexandrin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