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旭岑談音樂》人生苦難主題變奏曲

蕭旭岑 2021/05/19 16:46 點閱 4215 次

新冠疫情升溫,全台三級警戒,沈重氛圍瞬間而至,讓我想起中國知名翻譯家傅雷寫給他的長子、世界知名「鋼琴詩人」傅聰的話:「人生的苦難,theme(主題)不過是這幾個,其餘只是variation(變奏)而已。」這幾句參透人生,又巧妙援引古典音樂,出自《傅雷家書》。

苦難變奏曲

讓人難過的是,旅居英國的傅聰去年底才因罹患新冠肺炎去世。我想起他來台演奏時的蕭邦,溫溫儒雅,循循善誘,令人難忘。而傅雷當年寫給傅聰的家信,不僅與兒子交流了對藝術、文化的看法,也對他的生活、思想提出建議,當中流露的父子之情與展現的人生智慧,格外讓人感動。

這幾十年來,我反覆咀嚼傅雷談的「人生苦難主題變奏曲」這個思維,年紀愈長,愈能從中深有體會。我認為這跟聆聽馬勒交響曲的感覺很像,最近我談過第三、第九號交響曲,無論是談到對大自然、對神的敬畏,乃至反照到對生死的迷惘與惆悵,都是體驗人生的必經途徑。

從苦痛中昇華

或許我們可以這麼說,馬勒交響曲就是以人生苦難與掙扎作為主題,採用不同變奏形式的創作。其實傅雷談人生苦難主題的段落,後面還有幾句,相當貼切馬勒的創作:「愛情的苦汁先嘗,壯年中年可以比較冷靜……不經歷尖銳痛苦的人,不會有深厚博大的同情心。」唯有歷經椎心苦痛,方能達致超脫寬厚的昇華。

正因為每個人對生命理解不同,經歷的苦難也大相逕庭,因此如何聆賞馬勒,就成為很有意思的課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苦難主題變奏曲,每個人習慣或想要的人生節奏不會一致,同樣的,指揮家也是如此,除了指揮技術、與樂團的合作默契、化學效應外,指揮的個人風格與對人生的理解,詮釋起來的馬勒,通常都很不一樣。

馬勒研究入骨

吾友老皮旅居美國,是望重士林的科學家,他對聆聽古典音樂錘鍊功深,從年輕時就不斷啟發我。最近老皮花了很多時間與心思,針對馬勒交響曲(包含大地之歌)的演奏風格、歐陸與美國的樂團傳統等,進行大規模的爬梳與整理,分享給我們幾個樂友,不但使我獲益良多,也開啟了個人再一次的「馬勒文藝復興」。

老皮最近總結他的「馬勒研究」,我實在太喜歡他對聆聽馬勒的經驗比喻了,原文抄錄引用如下:

「馬勒經驗的人體連結也是一樣,披頭散髮鬼哭神號,鹹濕的汗漬體液,或是鬍渣老皮的刺痛感,不見得是必得如此的唯一途徑;人生的未知、苦難與徬徨,可以只是一聲嘆息,也可以是毫不勉強的自適與優雅。」

回首向來蕭瑟處

這樣的比喻深得我心,我就不是很喜歡「體味濃厚」的馬勒演出,例如伯恩斯坦或米卓波羅斯。年輕時還蠻能享受伯恩斯坦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緒泡泡,但年歲漸長,我更喜歡晚年阿巴多、海汀克、吉倫(Michael Gielen),那種「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的馬勒。這沒有好壞,只涉及個人很私密的體會。

儘管言人人殊,各家體悟不同,但世人還是需要有「放諸四海皆準」的馬勒演出。這裡我推薦剛去世的大指揮家李汶(James Levine, 1943-2021),雖然他爭議滿身,晚節不保,但是音樂本身卻是棒得沒話說。這樣的馬勒,充滿了巨大能量與豐富的音樂性,即使面對人生苦難主題,也能演奏得極其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