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到國家音樂廳欣賞了指揮大師殷巴爾（Eliahu Inbal）與北市交（TSO）演出奧地利作曲家馬勒第三號交響曲，演奏讓人非常驚艷與感動。尤其正當新冠肺炎改變世界的樣貌，衝擊古典音樂市場與生態的時刻，台灣的樂迷還能夠聽到當今第一流的古典音樂演出，當真是一種幸福。
殷巴爾指揮馬勒
讓人感動的是，在疫情肆虐下，猶能在音樂廳現場，人人戴著口罩，只為了聽到活生生的現場音樂，那是一種集體對音樂的渴求。殷巴爾與TSO呈現出的，也許不是完美的演奏，也許不是完美的技巧，當然聽眾更不可能是完美，然而偏偏唯一完美的，就是他們演奏出來的音樂。
殷巴爾這四十年來錄製過兩套全本馬勒交響曲，是當代僅存還在線上活躍演出的權威馬勒指揮家，成功讓TSO發揮出超水準的實力，更讓人感覺：「果然馬勒還是應該要聽現場啊！」
NSO獨鍾馬勒
無獨有偶，國家交響樂團（NSO）最近也推出馬勒第二號交響曲，疫情當下，音樂廳的馬勒演出仍然生生不息。馬勒生前曾說：「我的時代即將來臨」，以我看來，他的時代不但已經到來，而且不會結束。
年初在台灣捲起一陣旋風的華裔鋼琴家周善祥不喜歡馬勒，他告訴我，覺得聆聽馬勒是「在一個很小的房間面對一個發瘋的人」。儘管欣賞周善祥的音樂思考與技藝，但我完全無法同意他對馬勒的看法。
馬勒是一個徘徊在浪漫年代舊世界，望向未知新世界的關鍵人物，他能創造出尖銳、不和諧，卻又深沉美麗的音樂，同時包含了人類七情六慾的徬徨、愛欲、躊躇、苦痛與昇華。
宏大深遠的音響
馬勒曾敘述一段影響他一生的往事，有一天他父母激烈爭吵，他忍不住奪門而出，碰巧聽到街頭行乞者演奏手風琴，演奏童謠「親愛的奧古斯丁」，琴聲與爭吵聲混在一起，形成奇特、無可奈何，有點反諷，卻同時呈現出混搭、有魅力的效果。日後他的交響曲常常複製這樣的效果：在看似嘈雜喧嘩中，呈現宏大深遠的音響。
尤其是第三號交響曲，更是少數「天人合一」，又能觀照自然大地的絕妙經典，也是馬勒十首交響曲中，我最喜愛的一首。第三號是最能體現馬勒世界觀、對宇宙天地之間，大自然萬物的看法，更是他唯一沒有觸及「死亡」與「虛無」的偉大作品。這首曲子的超脫與昇華，與馬勒其他悲觀、感傷的交響曲呈現鮮明對比，可說是「天人合一、道以忘技」。
宇宙人間歸諸上帝
馬勒曾為第三號交響曲設立一個總標題「夏日之夢」，六個樂章也各有標題，可以看出馬勒對大自然發出的讚嘆，最終觸及宗教與靈性的至愛永恆。這也符合十九世紀宗教哲學的世界觀：整個宇宙、整個大自然，一草一木、萬物百態，都是神的體現。
第四樂章「人啊！留神！」，女中音獨唱與管弦樂，到第五樂章「三個天使齊唱一首好聽的歌」加入兒童與女聲合唱團，也是馬勒寫過人聲與管弦樂揉和得最完美的段落之一。
這首交響曲最動人的演出，是當代最偉大的馬勒指揮家，大師海汀克2006年指揮芝加哥交響樂團的現場，完全體現「天人合一」境界。終樂章完美地演繹出馬勒自己說的「上帝告訴我之事」意旨，結尾前弦樂及銅管綻放，莊嚴壯麗，充滿對神與人世間的愛，令人不禁熱淚盈眶，感動到難以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