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之後,她彷彿流乾了眼淚,再要想起他,眼睛乾澀難受,卻再也流不出淚水,似乎,愛也跟著他一併走了。
過了幾年,媽媽勸她,女人總歸是要找個丈夫,老來有個伴,只要對她好就好,甚麼愛不愛的,就像過年的煙火,很難維持長久。
她也想過,每個人都有生死,身邊的人,即使再愛她,殘忍地說走就走,根本無法把握,只要找個還能聊的,命長一點的,在她死亡前可以陪伴她的。
親朋好友的各樣介紹,她來者不拒,看順眼了,她就開始自己規劃的「靈異約會」,那就是帶男人到墓園散步,她的理由是,先看人生終點,才能確定起點在哪兒。只有她自己瞭然,那墓園裡埋著她愛的他,好像要得到他的同意般,她才能確認接受誰成為她的伴侶。
說來奇怪,有些印象不錯的,去過墓園,總會發生甚麼事情,莫名其妙就分手了。
最近的這個,有份不錯的工作,房子不大,交通卻便利,兩人愛好也相近,牽了手也接了吻,不覺得討厭,於是,她半篤定的,邀了這位黃先生去墓園,還刻意繞過他那行墓碑,墳頭上長了一株黃色野花,是否暗示這位可以過關吧!
離開前,她去了洗手間,心裡莫名湧起噁心的感覺,彷彿有個聲音告訴她,黃先生不適合她。她渾身躁動不安,離開洗手間,換了一個方向,躲在樹叢後頭,把手機關了靜音。
手機螢幕不斷閃著,顯示黃先生的姓名,找不到她的他,焦急的繞來繞去,就是不曾繞到樹叢後瞧個仔細。
黃先生終於走了,她閃身出來,卻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她緩緩走到他的墓碑前,蹲了下去,輕輕撫摸墓碑上的照片,他的笑容依舊那麼明亮,卻已在她的生命裡黯淡下去。她小聲問,你是不滿意這些人?還是不願意我嫁給這些人?如果你不願意,為什麼又要拋下我?
她永遠記得那個午後,他們常去的餐廳,她喜歡那家的大蒜麵包,奶油醬裡添加燻肉末,特別美味。
飯後他們走到樓下,他忽然想起忘了拿外套,回到七樓餐廳,廚房就在那時起火,他被困住了,救出來已經全身80%的灼傷,還有嚴重嗆傷,他手裡緊緊握著一個紅色絨布的盒子,被他手指護得好,只沾了煙灰,打開盒子,赫然是一枚戒指,原來那天午餐,他打算求婚的,因為她沒有立刻答應,他只好讓戒指依舊躺在外套口袋裡。
她在火災現場發現那幅畫,夕陽濃豔,一隻浮標飄盪著。她當時跟他說起浮標的故事,浮標孤單在海上,卻擁有海鷗和海豹這兩個好朋友,有一天,海豹游走了,浮標以為她不回來了,沮喪了好久。沒想到,過了一段時日,海豹帶著小海豹回來了,她指著浮標和海鷗說,「他們都是我在海上的家人。」
他笑笑說,「你願意幫我生小海豹嗎?」她害羞地低下頭,心裡想著自己沒準備好,也像朋友說的,要矜持,要考慮,不要立刻回答。
如果預知他會遭火劫,她當時就該點頭答應,他就不會恍神間忘了拿外套,而重返起火的餐廳。可是,她即使點一百個頭,他也不會回來了,錯過就是錯過,不管是誰的錯,也挽回不了他。
這時,她突然看到直立的墓碑上冒出一滴水,就像一滴眼淚,緩緩流下,卻突然停住,她抬起頭,朗朗晴空,近日不曾下雨,附近其他墓碑都是乾燥的…。
他,他哭了?他回應她嗎?他捨不得她嗎?
許久沒有流出的眼淚,突然決堤,耳邊恍惚響起那首歌,「至少有十年不曾流淚,至少有十首歌給我安慰,可現在我會莫名的哭泣,當我想你的時候….」
他離開以後,她以為自己是活不下去的,深入心底的愛,如同大樹紮了很深的根,硬要拔除,那是連血連肉的痛徹心扉。他是透過墓碑上這滴落不下來的淚告訴她,別在眼淚裡過日子了,他既然不在了,淚水就該止住,別再落下,找個平常人家,讓感情有個依歸,這世上不可能再有一個他。
她似乎剎那間明白了,他走了,回來的路已被徹底封住,她再也見不著了。她站起身來,轉身,離開,就像在痛悔的回憶裡解脫了。她不再去他的墓園,如同歌詞裡寫的,生命就像一場告別。她知道,他已經不在那兒了,他在天上,她不管去了哪兒,認識甚麼男人,她都能感受他的包圍,他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