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還是住院醫師時,開刀房助手人力相當充沛。每一台刀之間,老師們神氣地站在一旁休息,順便盯著住院醫師們忙來忙去。
老師親自幹活
曾幾何時,醫療環境變遷,眼科住院醫師員額越來越少,住院醫師群如退潮般離去;露出主治醫師在潮間帶中,撥開水草、張開氣孔,不適應地掙扎呼吸。以前學生幫忙做的事情,現在老師都必須捲起袖子親自幹活。
有天午後,人力特別吃緊,只有一位住院醫師跟刀。這位醫師年輕俏皮,活潑可愛,活脫像Q版志玲姊姊;因為長相太過甜美,學生時代還被網友爭相網搜。開完了一台病人之後,我看到她忙著撰寫手術記錄,便決定主動幫忙搬運病患。
關鍵一秒鐘
我讓病患從手術台移動到醫院新添購的推床上;看到平躺的病患頭部不舒服,我決定把床頭拉高。一切都發生在那一瞬間,關鍵的一秒鐘之內。
住院醫師發現教授親自搬運病患,衝著過來要幫忙;但她撞衝力道太大,撞擊了新式推床,推床上方的鐵板彈簧應聲彈開;厚重的鐵板連同病患上半身的重量,用力夾住我左右兩手的大拇指。
那一瞬間我慘叫一聲,迅速把兩手拇指抽回,用力握緊拳頭,之後痛到蹲在地上,眼淚嘩啦啦掉了出來。住院醫師和護理人員衝過來問我是否安好時,我痛到完全無法說話。我的人生規劃像跑馬燈一樣快轉。
職涯可能中斷
我是一個開最精細手術的眼科醫師;手指頭對我來說比生命重要;我想到職涯生活可能到此中斷,內心有說不出的惶恐;我之前投保的失能險夠不夠用?如果真的不能開刀,我還能不能看診、做研究、寫作、拉大提琴?
很長一段時間我蜷縮身體蹲在牆角,握緊的拳頭連動都沒辦法動;但我身上一定散發出怒火的氣場,因為可憐的住院醫師,嚇得躲在開刀房對角線,臉色蒼白完全不敢說話。
超過半小時後我終於能夠稍稍放開拳頭,發現兩手大拇指指甲中間都出現了一條暗紅色的夾痕;但是很奇妙骨頭沒有骨折,手指也可以活動。
巨大的夾擊力量
當我終於可以發聲時,我嚴厲地訓斥住院醫師。我知道她是因為尊敬老師才衝撞過來;但人生是殘酷的,今天她莽撞的動作可能毀掉一位教授,將來也可能毀掉一位病患。就算你的老師原諒你,你的病患不一定會原諒你。
我後來沒有過問這位住院醫師當天晚上如何度過的,但第二天我在辦公桌上看到兩副小小的耳環,有一副是我最喜歡的鸚鵡造型:我想她下班後整晚在很多飾品店中驚慌失措的尋找道歉禮物。
陰影揮散不去
幾年過後,這位優秀的醫師已經通過專科醫師考試;但我心靈的陰影一直在,之後我又開了上千台的手術,但每次搬運病患的時候,我的雙手還是不敢伸進推床的頂端。
我後來請護長在每一台新式推床都加註警示標語,請每位醫護人員小心傷害。這是我們所能夠做的,期待所有的職場環境,都不要再有驚悚安全事件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