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劇透:《命運石之門》兩種神學觀的擂臺(上)(邱慕天)

邱慕天 2019/02/18 10:26 點閱 4138 次

作為史上最經典動漫之一、《MAL》百萬漫迷評比9.13的史上第二高分神作,《命運石之門》有太多優點可誇。人設飽滿、學理精妙、台詞雋永、伏筆深刻、聲優上腦,一旦進入它的節奏中,彷彿上了一架俯衝又暴起的雲霄飛車欲罷不能,直到終站留下蕩氣回腸久久不能自已的餘韻。在精良的製作之外,必從神學的角度分析,才能透視本作意境。

古典神學之辯

一部作品如何讓人情緒既開懷 又悲愴;無厘頭又進而懸疑;叫人對宇宙主宰生發敬畏,卻又貫 徹豐沛人性,向人發出即使違逆全世界、也要能與天同行的勇氣呼召? 5pb、Nitro+、White Fox 共同製作的《命運石之門》和 2018 年續作《命運石之門0》做到了!在「創造」與「救贖」兩 種神學觀的張力間,本作也點亮 了基督信仰的核心故事。

5pb

圖說:《命運石之門》8位主要實驗室成為在不同時空中命運交織。(photo by 5pb & Nitro+)

常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你是否也想過讓過去某個時間點 重來一遍呢?但從古至今,人生 未曾有過重來。古典神學強調線 性的時間觀,認為「時間」一受造屬性,起始於上帝的創造、終結於上帝的終末審判。「人生沒 有後悔藥」;過去成為現在、現在影響未來。一切決定的「因」, 但要收將來的「果」。

時間線的合理性

但量子力學顯示,物理系統並不存在界限分明的性質,而是處於幾種不相容狀態的疊加上:一隻貓可能既是活也是死的;粒子的運動只能用「機率」而非「因 果」描述。當聖奧古斯丁說人只 能用「物理」測時(如日/月/年),時空的相對性已被預示。

《命運石之門》則在「時間和物質運動相對」的量子說法上,提出了「世界線」概念。

我最喜歡的「哆啦A夢」道具, 是《大雄的大魔境》中的「先取合約機」。那是類似一個神學的實踐、承諾的應允。大雄一行人在受困時對著「先取合約機」像未來 的自己發出求救訊號,得到未來五人組的協助脫離魔境。但我們是否想過,如果到了明日,「我」 卻不去履昨日之約,歷史會變成如何?這就是有名的「祖父悖論」,認為時間如果是「單一線性」的,則不可能穿越。

實動論與命運探知

作為一部以時間旅行為主題的浪漫科幻,《命運石之門》採神哲學的實動論(actualism),即將「時間」按量子連動的全部可能(possibilities)列為無窮的世界線。然而正如同 5 個骰子能擲出252 種組合(世界線),每次擲骰時只有 1 種真實會被確立 (actualized)。實動論信念認為「潛在可能」要透過選實踐才會確立為真實歷史。歷史的列車終究要在萬千叉路中獨行其路。

《命運石之門》故事的主角 岡部倫太郎(岡倫)是一個外人 看來經常腦內妄想的中二大學生,但原來他的妄想其實是他可 以保有「活在別的世界線」的記 憶(reading Steiner;命運探知眼;RS)。好比一般人的人生只會通向天堂或地獄其中之一,但岡倫則是能夠「同時看到天堂、又看到地獄」的人——他預見/遇見了歷史的多種不同發展。

故事開始於 2010年7月底的東京秋葉原。腦中充滿奇想的岡倫租下了破舊公寓的 2 樓和自己的夥伴「超級駭客」桶子沈迷於開發各種「未來道具」。在一次誤打誤撞中,岡倫將手機簡訊傳給 了「5天前」的自己,這使得這 5 天歷史走入了另外一次大擲骰生成的樣貌(世界線),而他腦中的記憶則變成他個人在彷如在白 日夢幻想中所經歷的一種「可能未來」。

改變過去的蝴蝶效應

興沖沖的岡倫起初邀集了很多實驗室成員來測試這個 D-Mail 簡訊,讓她們向過去的自己發送「後悔藥」,以新的一種可能性組合「覆寫」原先的世界樣貌

tx

圖說:一封傳送給過去自己的簡訊,用來報樂透彩號會如何?(photo by Steins;Gate ep 6)

覆寫彷彿「重新擲骰」,會造成因果被概率重構:像是我若回到 5 天前重新開局給予預告自己大樂透號碼,很可能原有的頭彩得主會選不到號(從而覆寫掉他能用第一桶金創業打造另一間微軟的那個未來)、或是搖出的會是另一組頭彩號碼(讓我從 「未來」報的明牌落空,使我還是魯蛇一條)。總之,改變過去會讓世界被機率性重構,讓世界更好或更壞。

在一段故事中,岡倫讓出差的好友父親成功躲過了死亡客機,但這個決定的「蝴蝶效應」是讓身為秋葉原大地主的該父親重置了整個商圈;他也用 D-Mail 強留原本不告而別旅者阿萬音鈴羽,辦了一場溫馨感人的餞別,代價卻是鈴羽在下一刻的交通意外重傷失憶成為廢人、孤老餘生。

人的每一次選擇,都會讓歷 史走上新的路途。我本來不會知道我薄如蝶翼的翅膀一振,會是地極「海嘯」的關鍵變因, 因為兩者因果之間還有太多外部變因,非我決定(例如這海嘯它可能得與某艘油輪準時駛進麻六甲海峽的因素搭配)。但現在誰發動歷史的重新擲骰,誰就是那隻要為海嘯負責的蝴蝶──也就是岡倫。

butterfly

圖說:阿萬音鈴羽與克莉絲汀娜(紅莉栖)搭上時光機器,為選擇未來而重構過去。(photo by Steins; Gate OVA 《負荷領域的既視感》)

扮演上帝壓力

岡倫的7月底的第一封 D-Mail 就已經將列車從「山線」」切到「海線」。8 月時後繼續慷D-Mail之慨,把朋友一一請上圓夢列車,卻獨獨發現「海線」無法迴避的「中繼站」是「8月中,青梅竹馬真由里的橫死」,以及 2036 年列車狂奔入海的「終點站」:「一個時間機器落在壞人手上、萬劫不復敵托邦」。

岡倫是故事中唯一能操掌列車的人,8月中便開始在海線上不斷地重複切換列車,要避開真由里的死。扮演上帝是非比尋常的精神壓力,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敗才絕望發現:駛進「海線」後已經沒有交流道能切回山線。岡倫像是個神經病,他重複切換世界線的努力不為任何人所了解:過程中,理科天才少女「助手」克莉絲汀娜是唯一在每個世界線都能傾聽理解他的人。

火車上世人都是「盲駛」;我們只有「一次擲骰」的記憶。逝者已矣,不論擲入結果如何,唯一的選擇就是「忘記背後、努力面前」。我們也不需要為自己的抉擇太過愧疚,因為真正的代價往往是「隱形」的:我不可能確實知道選擇「商科」而未選擇「文科」的自己將成為什麼樣的人,所以只能「選你所愛、愛你所選」。

但岡倫不同。他的痛苦是因他能用RS看到,世界是如何在因他的選擇而承受不同後果。當命運給了他回到過去、重新擲骰的機會,他彷如吃下禁果的亞當,再也放不下這操縱時空的禁斷之力,回到伊甸園初的純真。

山盟、海誓二選一?

love

圖說:調轉回山線,真有理世界會得救,但必須犧牲與自己一路走來的愛人。岡倫如何面對命運石之門給他的死亡抉擇?(photo by Steins;Gate Ep 24 & 14)

在數周的時間中一次又一次地像「土撥鼠日」一樣的反覆經歷,岡倫最後發現,需要將列車退回 7 月 28 日「發車站」,歷史才能駛進 「山線」。但走山線的風景,是克莉絲汀娜會再那一天中午意外死去。8 月間所有與歡喜冤家助手相知相惜、「海線」上共同奮鬥記憶,都將因世界線轉移而成為岡倫一個人的白日夢。

《命運石之門》因而關乎真男人的一對終極試探:一邊是拯救家人般的真有理暨拯救 2036 世界的「使命」;以及另一邊是守護與愛人刻骨銘心、患難與共的 「愛情」。岡倫該如何是好?是你,要山要海?

assis

圖說:岡倫與「助手」克莉絲汀娜在世界線的交錯前吻別,將愛情描寫得至深至性(photo by Steins;Gate ep 22)

24集的原作在22 集時收尾在岡倫二選一的終極抉擇,帶出與 2004 年《蝴蝶效應》電影相似的鋪陳和寓意:人有一定程度自由選擇,有「得」必有「失」。試圖「魚與熊掌兼得」扮演上帝,只是把歷史過程愈弄愈糟,凸顯自身的愚蠢妄為。謙卑放下,回到原點重新開始,無法改變的「歷史大勢」就交給上帝,學會平靜接受,平靜何嘗不是一種人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