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時，幾乎每天都能看到管理員王伯在大樓門口裡盯著電視瞧。王伯笑點真是低到不行，從「綜藝大集合」、「天才衝衝衝」到歌唱節目「我要當歌手」插科打諢的橋段，什麼笑話都能讓他笑個不停。
有一晚我幫家人出門買東西，經過交誼廳，聽到許多細小金屬物品掉到地上的聲響。我好奇之下走過去一看，王伯在看電視，他常坐的那張破舊沙發上堆滿了小小的銀色方塊。
仔細瞧，王伯每次笑到流淚，用手抹抹臉時，就有一串小方塊從他眼角的魚尾紋裡被擠出來。我撿起一個瞧瞧，是個鉛字「妳」。
王伯跟我寒暄，渾然不覺他身上掉了這麼些東西。我將新掉的那串字都撿起來，回家後在桌上一攤，拼成一句：「秀蘭，妳還記得我嗎？」秀蘭是誰？我後來不惜混進土風舞團，終於跟王奶奶問出來了（《行動代號孫中山》那招竟然真的有效啊）原來是王伯年輕時的戀人，因受到白色恐怖牽連，後來搬家而失聯。
我很好奇，用了兩個學期的時間，蒐集王伯身上掉下來的鉛字，盡可能組合出原貌。最後我得到了一本王伯用笑淚鑄造的回憶錄，有幾萬個鉛字，幾個章節講他年輕時奮鬥的傳奇故事，有些講他家居生活習慣（作息像帳本一樣清楚），最後有些章節談他對老婆的虧欠，以及秀蘭──這部分是語意最模糊不清的，我拼組出來的句子就像情詩或謎語一樣。
本想根據「回憶錄」的內容，多跟王伯探問一點。一問之下才發現，凡是「回憶
錄」裡的細節，王伯一點都記不得了，好像那些鑄成鉛字的回憶一落地，就與他再無瓜葛。
到現在，成謎的依舊成謎，我只好留著那幾萬個鉛字，偶爾拿出來給人看看、講講，希望多點人記得王伯。我也跟每一個訪客說：「你仔細看過一個老人臉上的皺紋和斑點嗎？裡頭可能就藏著他們一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