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語流行作詞人方文山（1969-），是藝術家嗎？！問這個問題，就像問方文山是不是詩人一樣，答案可能很兩極化，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一本「素顏韻腳詩」可以賣到1萬5千本，一則「方道文山流」，可以狂掃藝壇，不管歌詞裝置作品、還是龎克貓、蒸汽龎克風作品，都成為藝術市場寵兒，讓人好奇不已。
斜槓藝術家
基隆美術館即將於3月下旬，舉辦「方道文山流」展覽，由印象畫廊歐展榮擔任策展人，基於好奇，輾轉約訪了方文山，近距離探索他的藝術情懷與跨界斜槓人生。
原來「方文山工作室」，就藏身在台北南京東路5段的現代化大樓裡，總共佔了3個樓層，面積不小，但盈滿各種物件，十分特殊。
一出樓梯，門廳擺放著台中市長盧秀燕贈送的高腳對蘭，足見他的好人緣。大門一開啓，室內的陳設與物件，有著進博物館的錯覺，但更像早年的柑仔店，琳琅滿目，滿塞的物件，有些角落連移步都困難。
收藏者的擺飾趣味
原來方文山有收藏舊物的癖好，舉凡早年生活器具、鍋碗瓢盆，從陳年縫衣機、廢棄舊郵筒、福祿壽佛像⋯，中西並置、海內外物件共存，但團隊勤於打掃，亂中有序，尤其方文山喜歡秩序感，他在層層疊疊的擺飾中，梳理出滿溢的另類美感，讓人嘖嘖稱奇。
黑帽、黑高領衣、黑長褲、黑球鞋，罩上淺藍色西裝領外套，草根味十足，很難想像他年逾半百，卻像年輕小夥子，同樣是知名華人流行音樂界作詞人，海峽對岸的刀郎，已經頂著大光頭、大肚腩，方文山比刀郎還大3歲，但結實俐落，外型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周杰倫欣賞的作詞人
被視為詞壇鬼才，號稱華語流行音樂第一詞人，方文山繼流行樂壇與詩作出版，5年前再跨足視覺藝術界，應邀在各畫廊、海內外藝博會、拍賣會高調亮相，這回更進入官方美術館，舉辦個展，多才多藝程度，少有人出其右。
參與各地大小個展、群展，對方文山來說，早已司空見慣，但登上台灣頭的公立美術館，還是壯舉，心頭喜孜孜的，卻也有些許戒慎恐懼。除了擔心保守藝術家的反彈外，3月杜鵑花季節，正是藝術旺季，香港巴塞爾藝術博覽會、國際春季拍賣會、故宮南北院、創價學會美術館⋯相繼推出大活動，藝術圈早已應接不暇，還有多少人會把注意力留給基隆美術館？
喜歡熱鬧、做事求好心切的方文山，正與策展人歐展榮，研究細節，希望精準出擊。
一般家庭出生的方文山，享有的成就，堪稱異數。他的祖籍在江西贛南，講客家語，祖父方灯有曾參加蘇區征兵，輾轉到了台灣，並非1949年隨國民政府轉進台灣的，但還是成為大家口中的典型外省人。
4代人的打拚
方家迄今4代，在台灣胼手胝足，落地生根。父親以補鞋、修車、打棉被的底層雜活，養家全家。在2男2女的手足中，他排行老3，姐姐從事代書，妹妹做房地產仲界，哥哥在工廠工作，都與音樂產業無關。只有高職學歷，又沒有背景，擁有如此成就，著實不易。
社會底層的生活模式，方文山跟隨父母腳步，熬過遷徒歲月。他在花蓮玉里出生、台北、台中短暫落腳，之後在桃園龜山鄉長住，他們與龜山二村的眷村為鄰，眷村社區，都是連棟矮房，外觀給了他工整的初印象，但他從小就感受到「土台客」和「外省豬」的對立與疏離，念國小一年級時，初次見到「中國地圖」，讓他驚訝，遙想征服多采多姿的大千世界。
方文山的啓蒙教育，可說支離破碎，他念過3所小學，4所中學、2所高中，曾從入學的資優生，一直降分到放牛班，眼見牛鬼蛇神，打架鬥毆，親眼看著同學被當障礙物推、叫到廁所修理，那種求學階段的邪惡社群經驗，讓他變得早熟，希望充實自我，光耀門楣。
一腳踏入流行音樂界
沒有亮眼高學歷，也不是海歸派，但彷佛不影響方文山的勇往直前。
方文山與生俱來的觀察力，喜歡拿筆書寫，紀錄周遭，練就一手好筆力。80年代台灣電影抬頭，《戀戀風塵》的劇本，是他的電影啓蒙，深受啓發，他也想走電影劇本書寫的路子，參加過編劇班，拿過編導證，第一個電影作品，還是自己書寫的電影劇本，對他的詞曲創作，幫助不少，而投稿電影腳本，更成為他鋒利筆韻、增加收入的試金石。
然而，電影專業茲事體大，需要集體力量，方文山後來改走短小精幹的詩詞創作，比較能以個人意志完成創作，很幸運地，他接觸了李宗盛、羅大佑、陣昇、伍佰的⋯等流行音樂明星，有為者亦若是，從此目標明確，努力腳步不停歇。
在沒有電腦的時代，方文山先以手寫稿，再央人打字在A4紙上，然後累積了100多首歌詞，拿到輔仁大學附近的裝訂店，裱裝成冊，到處投稿。他分析，散彈打鳥方式的投稿，大約有12.5%的比例，會被關鍵審稿人看見，因此發憤圖強，百折不撓。
擅長觀察周遭人、事、物，加上忖時度勢，方文山勤奮過人，筆耕不懈，逐漸展現爆發力。
當然，生計的現實壓力不小，他必須一面勤寫歌詞，累積作品數量與經驗，一面出門找相關工作，曾經進了娛樂界名人吳宗憲的公司，擔任小職員，最初他負責推歌以及算版稅，整天騎著摩托車，穿梭在大街小巷中。該份工作，加速他了解流行音樂生態，以及人性幽微。
1997年7月，方文山投稿歌詞作品，受到吳宗憲所賞識，簽下詞曲經紀約，與周杰倫在同一年度加入憲哥旗下所屬的阿爾發唱片，因緣際會進入台北流行音樂界。
成名之路多坎坷
其實成名之路，還是很坎坷，方文山曾透露，當年與尚未成名的周杰倫，合作創作「落雨聲」，作好樣品，到處投件，有天接到好消息，對方在電話中表示要買下該曲，給當時很受歡迎的江蕙演唱，令他雀悅不已，但對方卻說只買曲子，不要歌詞，馬上讓方文山情緒，跌回谷底。好在，漫長煎熬等待之後，再傳來連同歌詞一併買下的好消息，從此讓他信心倍增，人生彷彿也開始翻轉。
入行後，方文山饒勇善戰，經過幾年摸索，逐漸形塑出辨識度極高的個人創作風格。他擅長拆解語言使用的慣性，重新澆灌文字重量，賦予嶄新意涵，編織出靈巧質地，顛覆華語歌詞傳統情愛寫作場景，建構出所謂「後現代新詞風」，大受市場歡迎。
後現代新詞風
另外，方文山利用歌詞畫面，營造出古風意境，字裡行間蘊藏宋詞韻味，那些帶著濃鬱中國風的創作，更鮮活了他的個人旗幟，獨到的文字風格，穩穩坐上流行音樂的一軍大位。
A型血型、水瓶星座的方文山，意志堅定、目標明確，執筆寫歌詞迄今，不下千首，堪稱流行音樂界的詞壇鬼才，甚至有人形容他是華語流行音樂的第一詞人。他曾連續8屆(第12～19屆)入圍台灣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得獎作品分別為《威廉古堡》與《青花瓷》，並曾榮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主題曲《菊花台》，以及台灣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主題曲《不能說的秘密》。
除音樂領域外，方文山也積極參與影視項目，執導過數十部MV與CF短片，以及一部電影作品《聽見下雨的聲音》，深受肯定。
對傳統文化的使命感
對傳統文化活動，方文山擁有極大熱情與使命感，例如他出席多屆《兩岸漢字藝術節》與《北京故宮系列講座》。2013年發起，策劃浙江《西塘漢服文化週》，該活動儼然成為海內外漢服同袍圈最大的年度盛會，佳評如潮。
歌詞靠文字表達，有侷限性，1首歌詞，頂多5分鐘，要讓大家朗朗上口，又要兼顧記憶，深入淺出也好，雅俗共賞也罷，歌詞長短度不夠，能承載、講述的故事，極其有限，一旦歌詞脫離了音樂，更不容易張顯能量。
如何把文字影像化，在歌詞中，轉換生命表情，賦予色彩，讓短暫的傳唱之後，留下來，成為恆久藝術。方文山欣賞西夏文的秩序感，加上他對書法感興趣，文字載體，成為藝術新成員，果然從2020年11月開始，方文山嘗試跨界，擠身於當代藝術創作之林，開啓斜槓人生。
首推文字的裝置藝術
5年前的2020年，方文山推出文字的裝置藝術，他認為，脫離音樂的詞句，難以存在，他把音樂詞句，升華為裝置藝術，講求秩序美、結構美，為文字的呈現，找到出路，尤其他喜歡秩序的東西，健康龐克等，呼之欲出，讓人大開眼界。
自詡是「文字創作者」，方文山說，原來文字可以這樣玩，歌詞可以這樣表現，版畫、雕塑品，只要具備創新可能性，他放手嘗試，並且全力以赴。
即將開張的基隆個展，取名為《方道文山流》，展品約30件，分為3大品項，展期從下（3）月26日至4月20日。 方文山的創作領域，雖分3大類，但彼此互不隸屬，也無延續關係，更沒有階段發展的關聯性；唯一的最大共同點為，那些作品，都是方文山個人意念所創作激發而成，屬於方文山的創作之道，與風格流派，因此，縮寫簡稱成《方道文山流》。
該三大類分別是：第一大類《歌詞裝置藝術》、第二大類《龐克貓》系列、第三大類《蒸氣龐克風》。
詩詞與藝術跨界對話
為提升基隆美術館和基隆市在當代藝術市場的影響力，基隆市文化觀光局，希望透過舉辦有意義、具創新價值的當代藝術展覽，以吸引更多藝術愛好者，重新認識基隆作為文化藝術重鎮的潛力與魅力。
他說，本次展覽，以方文山的詞，作為主題，結合視覺藝術形式，將文字的詩意、意境與畫面感轉化為具體的藝術作品。藉由詩詞與藝術的跨界對話，展現方文山詞作中深刻的文化內涵與情感力量。
同時，該展覽以融合中國風意象與當代藝術形式為核心，將方文山詞作中的詩意、意境與畫面感透過視覺藝術具象化。展覽以跨界合作的方式，讓文字的深刻情感與文化內涵藉由藝術形式傳遞，打破文字與視覺之間的界限，不僅展現傳統文化的當代生命力，更啟發觀眾在詩詞與藝術交織的氛圍中，體驗詩意之美與藝術創新的雙重魅力。
這不僅是對方文山詩詞創作的致敬，也希望喚起觀眾對詩詞藝術的共鳴，並展現基隆市對文化創生與藝術融合的深刻承諾，歐展榮認為，意義非凡。
如果要總結方文山的大半生，他是流行音樂的傑出工作者 ，詞人，應該是他更貼切的身份。方文山在專業填詞工作之餘，酷愛新詩創作，他屢次嘗試、結合歌詞結構，與新詩語法，因此創作了《素顏韻腳詩》，在詩詞界，異軍突起。
素顏韻腳詩
至於什麼是「素顏韻腳詩」？簡單來說，《素顏韻腳詩》是素著一張純漢字的臉，詩文中不加標點符號，不用外來語，甚至數字，純以詩句的斷句分行，來強化閱讀時的文字張力。對詩句排列偏執的要求，視覺上的秩序，認為詩文排版上的畫面感，也是詩的一種形式。
方文山不習慣、也不善長創作散文詩與長詩，比較偏愛短詩，果然短而美，反而更能迎合普羅大眾，傳頌街頭，一本「素顏韻腳詩」，可以賣到1萬5千本，羨煞不少詩壇大師巨將。
2月13日的約訪，方文山十分誠懇，而且熱情洋溢，面對提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人如沐春風，十分受益。方文山很自豪自己的收藏成果，有些戰利品，是網購累積，也有不少是他行腳各地，購藏回來的。面對滿溢的室內陳設，他如數家珍，逐一作介紹，動人的故事與情節，格外引人入勝。
臨別前，方文山贈送了衍生性產品，同時加附兩本簽名書，一本是《素顏韻腳詩》紀念版，扉頁上寫著，「關於文字裡的浪漫，8年來依舊充滿想像。另一本為《如詩一般》。書的扉頁也寫著「文字，始終在旅行的路上，而詩，替我完成了那些想像。」
根據《素顏韻腳詩》與《方道•文山流》的核心價值，「詩，在那片疆域裡，自成王道，自為流派」。尤其咀嚼體會方文山的蒸氣龐克與賽博龐克的感佩之餘，更期待方文山在基隆市立美術館個展的風華展現，一展斜槓人生的新高度與獨特篇章。
（照片：隨手拍、典藏團隊、網站截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