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受逢甲大學董事長高承恕教授之邀擔任「春雨講堂」的「特聘講座」之一。「春雨講堂」是一門榮譽通識課程,每週二晚上課,共有六位教授共同講授,特別之處在於所有教授都每堂到課,因此我們講得不多,聽了不少,而且全神貫注,隨時更新自己準備講述的內容,一直到期末聽學生回饋。在一個教學相長的動態過程中。從學期前構想每一個人分到的三個星期講授主題,到實際上場「表演」,到聆聽別位大師發揮終生所學、到期末課終檢討,像一場三個月的接力賽,更是一段蜜蜂採蜜、釀蜜、分嚐、回甘的過程。有些主題與金句,於今仍繞樑不已。
重讀《隨園詩話》
某一堂課,高承恕教授藉《隨園食單》講述中國文人的情趣,彰顯中國文化底醞,生動有趣,讓人食指大動;課後所有老師與某組學生到餐館去享用「晚」晚餐,中有幾道依照《隨園食譜》操作的經典美食,聽課時的流口水被當場療癒,精神食糧與口腹之欲一次綜合下肚。我從此忘不了「隨園主人」袁枚先生,上網去查:
袁枚(1716-1798),清代乾隆年間浙江錢塘人,擅長胼文、詩與古文,為當時文壇重鎮,晚年自號隨園主人、隨園老人。在其傳世名著《隨園詩話》中寫道:『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中有所謂大觀園者,即余之隨園也』。
不同版本三冊書
真可謂園林毓秀,地靈人傑!近日逛二手書店,看到書架上擺著三本《隨園詩話》,均為老書,版本各異,兩本是古代線裝刻印版的影像再印,字跡漫渙,或有版本價值,但非我老眼昏花所喜。
第三本清新可喜,書名做《隨園詩話精選》。民國七十五年猷「文史哲出版社」印行,短小輕薄,共176頁,係當年台灣大學中文系張健教授由原著蕪雜文字中精選322條,並給每個條文撰擬標題,並製作索引,置於書末,以便學者查考。書雖薄,背後的工程不小,從目錄可知,選出的條文出自原來詩話的卷一至十六、補遺卷一至卷十。
用張健教授的序文說:「隨園詩話卷帙繁多,一共二十六卷,計三時多萬字,、、、、但魚龍混雜、精華與糟粕並存、、、、經過兩度挑選,終於選出六萬多字,只相當原著六分之一。」
對於中國文學門外漢的我而言,這是一本剛剛好的入門書,也適於大眾閱讀。
但是翻閱之下,並不好讀,所摘選的322條,言簡意賅,字精句美,都是隨筆,如拆碎之七寶琉璃,琳瑯滿目,但前後之間不相連屬,無脈絡可循。他這種隨筆性的文體,一方面符合「隨園老人」隨遇而安,隨興所至的生活情調,寫於他七十至八十二歲,暮年晚作,與我現在寫作心態相彷彿:讀書略有所感所思,趁時記下,免得稍縱即逝,「思」沈大海,無蹤可循。
處處見警語、佳句
袁枚被視為「性靈派」之首,《詩話》精選集中處處見警語佳句。例如第一則「性情與格律」中所引的詩:「吟詩好似成仙骨,骨裡無詩莫浪吟」,真是對附庸風雅,好做劣詩之徒當頭棒喝。他認為:「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詩之傳者,都是性靈,不關堆垛」(第85則【詩以性靈傳】)。他自己寫《詩話》,不免常罵別人寫的詩話,例如第78頁第160則【詩話之弊】說「詩話作而詩亡」,是因他讀南宋《漁隱叢話》而忿忿有怒意,他舉證歷代有人著重於物理實證評詩,「如此論詩,使人夭閼性靈,塞斷機栝」,大有拙劣之詩話斫斷性靈,如開渾沌七竅而渾沌亡之意。
袁枚認為,說理貴在無跡:「如詠帆詩:『恰認己身在,翻疑彼岸移』,攀住自己的主體即可。他認為改詩難於作詩,因為「興會以過,大局已定」,也因此村童牧豎一言一笑,皆可為詩人師,天籟可貴,人籟亦不可忽視」(引張健書末附錄論文)。
自稱性靈派
袁枚既為性靈派,可在這本詩話中處處找到論證,有時明說,有時暗喻,旁敲側擊,還靠讀者自己的「性靈」去響應發明,就像是禪宗強調「不落言詮」,卻仍留下好多禪詩,讓人參之又參,各憑慧心領取。
學詩既要讀書,也要反璞歸真,還要多管閒事,《精選詩話》的最後一則【詩人管閒事】教我們:「詩人愛管閒事,越沒要緊則越佳,所謂「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也。陳方伯德榮七夕詩云:『笑問牛郎與織女,是誰先過鵲橋來?』;楊鐵崖柳花詩云:『飛入畫樓花幾點,不知楊柳在誰家?』」,我讀這本《隨園詩話精選》其實也是「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