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我出席台北市立交響樂團音樂會,聆聽大師殷巴爾指揮布魯克納第四號交響曲,並與鋼琴家安德佐夫斯基(Piotr Anderszewski)合作巴爾托克第三號鋼琴協奏曲。這是巴爾托克最後一部作品,俗稱「天鵝之歌」。
一生最後的作品
當晚安德佐夫斯基在殷巴爾伴奏下,演出極為精彩。尤其一開頭樂團弦樂隱隱浮動,主奏鋼琴彈出悠悠綿長的民俗風旋律,就顯出此曲的不凡處。安德佐夫斯基琴音粒粒分明,有大家風範。
希臘神話中,天鵝是阿波羅天神的神鳥,是通體皆白的珍禽,據說平常並不唱歌,唯有在臨死前才引頸長鳴,哀惋動聽,感人肺腑。後世據此典故,通稱作曲家一生最後作品為「天鵝之歌」。
我曾多次寫過巴爾托克(Béla Bartók,1881-1945),他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音樂家,一生致力採集匈牙利及周邊民謠,並融入古典與現代技法於一爐。我個人經過三十年聆樂與人生的淬煉,深深愛上巴爾托克的曲子,特別是他的絕筆第三號鋼琴協奏曲,尤其令人眷戀不捨。
不及完成,無緣聆賞
1940年移居美國後,巴爾托克白血病纏身,與夫人迪塔幾乎沒有演出邀約,經濟情況困窘,還好許多同行伸出援手義助,包括先前提過的大指揮家庫塞維茲基與小提琴家曼紐因都委託他作曲,稍稍改善生活景況。儘管委託創作繁多,但是巴爾托克心中仍有一首自己想寫的音樂,寫給他太太。
原來巴爾托克在病中時,就萌生念頭,想寫一闕鋼琴協奏曲給鋼琴家妻子作為生日禮物。1945年,巴爾托克夫婦到薩拉納克湖度假,他就著手開始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生命中最後幾個月,都在創作此曲。但巴爾托克健康情況急遽惡劣,最後仍無法完成十七小節而撒手人寰。
巴爾托克的學生提玻.賽爾利(Tibor Serly)在他過世之後,據其手稿完成編曲配器。然而,巴爾托克夫人迪塔因健康因素,未能擔任首演工作,轉由另一位高足桑多爾(György Sandor)偕同指揮大師奧曼第指揮費城管弦樂團首演。
這首絕筆作品在巴爾托克作品中佔有特殊地位:第一,為了配合夫人迪塔的技巧,此曲之技法不如前兩首鋼琴協奏曲艱深,反而有「返璞歸真,化繁為簡」之風。第二,巴爾托克灌注極其真摯的情感,有他作品中少見的清麗風格,第二樂章的深情聖詠,任何愛樂者都會一聽就愛上。
在這首向世界告別的曲子裡,巴爾托克以巴洛克與古典的語法,寫出了匈牙利民俗音樂的風情,甚至是他作品中少見的溫暖和煦氣息。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巴爾托克作曲功力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簡潔素雅,純淨自然,又兼具濃郁民歌風,讓人痛惜他未能留下更多偉大作品。
很幸運地,好友焦元溥曾訪問首演者、巴爾托克的高足桑多爾,暢談巴爾托克的音樂與不為人知的歷史。桑多爾告訴焦元溥,第一樂章第一主題的旋律是來自匈牙利的維布柯什(verbonkos)舞曲,原本是軍隊舞曲,巴爾托克賦予不同的性格。這真的只有匈牙利人才知道,桑多爾也是據此以活潑方式演奏,解答了焦元溥多年疑惑。
這首曲子是巴爾托克寫給身為女性鋼琴家的夫人,確實最好的版本多由女性鋼琴家演出,例如安妮・費雪和阿格麗希。儘管如此,但我還是推薦首演者桑多爾晚年的版本,他是親炙過巴爾托克的傑出弟子,對詮釋有獨到的見解,一來緬懷歷史見證,二來演出也確實精彩,適合作為此曲的入門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