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和老友建凱、家康出席義大利指揮家里科．斯卡尼指揮的台北市立交響樂團，演出史特拉汶斯基（Igor Stravinsky）革命性的經典《春之祭》（Le Sacre du Printemps）。以前沒有好好聆聽這首曲子的建凱大受震撼，讚嘆他聽的時候，一直在思考：
「音樂的本質是什麼？」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剝開你內心的殼
我先前在本專欄寫過《春之祭》，我說它是最能「剝開你內心深處的殼」的音樂，那種直接、狂放到近乎野蠻的力量，古往今來罕聞。斯卡尼很不簡單，儘管演奏仍有缺點，但他能凝聚北市交做出高度集中力的演奏，適度展現了這首偉大作品的原始面貌，這也才能折服初識此曲的建凱。
然而，建凱的感受也觸動了我內心深處，湧現更多對音樂的深愛與感動。音樂可以給人們很多，好的音樂可以怡情舒心，也可以修身養性，然而總會有像《春之祭》這樣的音樂，能夠讓第一次聽到的人反躬思考：「音樂的本質是什麼？」與「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二十年前，有一天深夜，我送內人回基隆，路上聆聽「台北愛樂」爵士樂廣播節目，當時節目主持人沈鴻元兄播放了一段鋼琴獨奏，演奏爵士樂大師塞隆尼斯‧孟克（Thelonious Monk）的作品，汽車殘破音響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響，有如地底水牢的強力回聲，我頓時呆住，那是人間罕聞，直衝靈魂深處的樂音。
捲起千堆雪
那個鋼琴不同於任何人，有時如亂石崩雲，捲起千堆雪，有時如自己找到出路的溪水，萬山不許一溪奔，堂堂溪水出前村。聆聽那種大塊落下的音符，我想著，這音樂結結實實拍擊了我的靈魂深處，喚起了內心最底部的提問：音樂的本質是什麼？音樂對我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鋼琴演奏者是美國前衛爵士鋼琴家唐・普倫（Don Pullen），1984年11月在錄音室的鋼琴獨奏錄音《Plays Monk》，全部演奏塞隆尼斯‧孟克的作品。
唐普倫出生於一個音樂家庭，從小就自學彈鋼琴，還在教堂唱詩班演奏鋼琴與風琴，如此淬煉下來，無論是傳統藍調、節奏藍調、靈歌與福音詩歌，都有非常深厚的底蘊。為了音樂，他放棄了醫學院的課程，投入了當時算是小眾的前衛爵士樂演奏，算是「棄醫從樂」的另一段佳話。
樂念先驅引航人
他先在薩克斯風手Giuseppi Logan底下鍛鍊，但因風格過於前衛，一度窮困潦倒，還接了一些演奏風琴的活兒。直到1973-1975年加入了知名的貝斯手明格斯（Charles Mingus）樂團，才算時來運轉。明格斯是爵士樂史上最重要的樂念先驅引航人之一，他完全激發唐普倫的潛能與創作力。
在明格斯樂隊裡，唐普倫和薩克斯風手George Adams的相遇，可說是爵士樂史少數「一生一世」的美好緣分。引領我入門爵士樂的小威老師曾評論「他們的即興演出總是不斷往外擴張，積極探索音樂表現的可能」。他們兩個的合奏，確實彼此激盪出音樂的極限，兩人後來單飛合作的《Breakthrough》，可說是我前衛爵士樂的愛盤。
不過，唐普倫絕不僅止於一個優秀的伴奏樂手，他在爵士鋼琴演奏領域，更是演奏意念與技法的開創者。尤其是他能演奏出狂烈又充滿內省的聲音，那種如瀑布落下拍打心底的重量琴音，如此震撼又如此感傷，又能讓人思考音樂的本質，還真沒多少人做得到，這張《Plays Monk》就是絕佳範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