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現在有殷巴爾。」這是我這個月聽台北市立交響樂團桂冠指揮、以色列指揮大師殷巴爾（Eliahu Inbal）現場原典版布魯克納第三號交響曲後的深深感觸。
布魯克納是修改狂
眾所週知，布魯克納是一個「修改狂」，對自己寫作的交響曲常常一改再改，甚至有時候到修改數十次的地步。某種程度上，這是一種近乎強迫症式的自我要求。據說布魯克納在最極端的時候，會找到一個空曠的地方，一一去數樹上的樹葉。樂友明格斯以「強迫式的堅持」形容，我非常贊同他的見解。
就因如此，返回布魯克納最原始的手稿，是一種撥開強迫症的細瑣修飾，還原未修整前的盤根錯節，對作曲家內心深處的追本溯源。原始的音符不見得漂亮，但更能顯示作曲家素樸的意念。有些專家認為，有別於其他校訂版，最接近手稿的「原典版」，更貼近布魯克納原本的樂思。
「原汁原味」的版本
殷巴爾是第一個指揮全套布魯克納原典版的指揮家，他在四十年前就開始這個「返回布魯克納初心」的工程，他率領法蘭克福廣播交響樂團，採用原始樂譜版本，錄製史上第一套「原典版」錄音。這次殷巴爾帶領北市交演出布魯克納第三號交響曲，當然也選取了1873年「原汁原味」的版本。
這是布魯克納去世八十多年後的1977年才被挖掘，連作曲家馬勒都未聽過的版本，沒有經過各種刪減，多了超過200小節的長度，以及保留被刪去的多處華格納動機引用，亦即完整保留了布魯克納向華格納致敬的所有段落，也充分發揮了銅管與管風琴齊鳴的招牌「布魯克納之聲」。
呈現「華格納」那一面
這個原典版比一般修訂版更長，樂念也稍嫌繁雜。但是殷巴爾在現場展現了大師手澤，他以相當快的速度進行，讓樂曲一氣呵成，絲毫不覺得冗長。樂友蘇師傅認為，殷巴爾當天的詮釋埋了很多微小的動態變化跟加減速，每個休止符的時間控制拿捏都是精準到恰到好處，不是只有不斷的保持快速而已。
我從中體會到殷巴爾對此曲的領悟：這首布魯克納提獻給華格納的交響曲，處處顯示出布魯克納對華格納的孺慕與致敬。後來的修訂版或許更圓潤與清朗，但也少了許多「華格納氣味」，殷巴爾的詮釋就是直接用樂團的加速火候，完整地呈現出這首曲子的「華格納」那一面，相當精彩。
大師的風格
儘管我看到有些樂迷好友私下批評，這樣的速度太快，但我認為有經驗的指揮會控制樂團的速度，與場地的殘響做適當的調和。殷巴爾成功之處，是提升了樂團專注力，也成功串起全曲的連貫性，速度選擇雖然偏快，但節奏非常合理，而且帶動許多細節的呈現，與其他平庸的指揮高下立判，這是第一流的古典音樂現場。
我認為，當一個有潛力、願意做出好音樂的樂團，碰到一個大師級的指揮，所激盪出來的音樂，是千金不換的可貴。那也許不是完美的演奏，也許不是完美的技巧，當然聽眾更不可能是完美，然而偏偏唯一完美的，就是他們演奏出來的音樂。
尤其在新冠肺炎改變世界的樣貌後，聽一場這樣的現場演出，勝過買一百張平庸的唱片。對我而言，殷巴爾「返回初心」的選曲與詮釋，證明偉大的音樂不假外求，對台灣樂迷而言，能夠現場聆聽這樣偉大的詮釋，當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