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在古典音樂圈發生了一場小風波,一位知名音樂教授批評當今音樂會現場流行的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有人說,第一個音符才剛彈下去,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這種音樂會眼淚,是不是比自來水還廉價?」
這個評論引發不認同者強烈的回應,甚至網路上的筆戰。我想這位教授是好意,檢討部分古典音樂跟風或溢美的現象,但文字有時會超乎作者意圖,許多真心在音樂會上流淚的聽眾,會感覺自己的感動被冒犯,甚至輕蔑,我想這應該是發文者當初始料未及的吧。
聞曲落淚是祝福
也很湊巧,我在鋼琴大師皮耶絲來台首場音樂會,上半場第一首貝多芬第31號鋼琴奏鳴曲op.110,她演奏出前幾個音符,我就流下淚來,也被好友調侃對號入座了(樂友劉醫師後來還開玩笑說,還好旭岑兄是第三、四個音才流淚)。
其實,聽幾個音符就讓人落淚,這是何其稀有的奇遇,在現在真正的大師越來越稀缺的年代裡。我感受到很幸福,也深深感激著皮耶絲。能夠聆聽音樂而落淚,是上帝給世人珍稀的祝福,我非常非常珍惜著。
但是也因為最近這場論戰,讓我又重新思考一個多年來反覆辯證的問題:自己聆聽音樂的方式是什麼?如果不懂樂理或會讀譜,適不適合寫古典音樂的評論?剛好偉大的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出版一本聽古典音樂黑膠唱片的散文集,適切回應了這個問題。
村上春樹樂評生動
閱讀村上春樹談古典音樂,是很有意思的事,因為我跟他的觀點常常並不相同。村上對爵士樂的品味與描述,我徹底臣服,而且往往覺得,他寫出了我心中感觸、而自己寫不出來的東西;然而古典音樂方面,我與村上可能就像喜好西餐或台菜的差別,雖不相同,但不互斥,時常可以挖掘出不同的樂趣。
而且他那直觀,感受式的感想文,非常妙趣橫生,例如他說「有人說二十世紀的三大悲劇是希特勒、原爆、現代音樂,輕輕點頭的我心想巴爾托克的弦樂四重奏可是值得一聽的偉大音樂。」用極短的文字,寫出部分現代音樂的困境(我曾說過多半寫得很無聊),以及現代音樂最高巔峰巴爾托克的偉大雄奇。
村上能用簡單的文字,寫出音樂予人的感受,例如他寫「巴畢羅里(英國指揮家)的演奏貫徹中庸之美,有如坐在爐火旁,傾聽別人說故事似的,音樂自然流暢地不斷流洩,非常上乘的演奏。」讓人看了會點頭說「啊沒錯,就是這樣的感覺!」
用心聆聽 用心書寫
村上春樹自述「世間的評價與基準有時(常常)不適合我」,比起別人的評價,他更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個人喜好為優先考量。村上也不談樂理,不分析曲式,他用一種唯心論的方式在書寫對聽音樂的感想,他說:「人生啊,到頭來不過就是聚積著沒什麼意義的偏見。」
長期以來,我自己是用一種黑格爾式的聆樂方式,在面對我自己的人生。當然這樣講太深奧拗口了,也許可以說,用村上春樹聽音樂的方式與心態,對我來說,這很理想。
當我讀到村上說:「對於善惡,好惡的判斷,有時可能有誤或是不恰當,但至少不會造成別人的困擾,我想應該不會。」我感受一種溫暖的鼓舞與共鳴。樂評人焦元溥說談聽音樂就像吃烤鴨,喜歡就吃,不需要拘束。我非常喜歡他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