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蘭山下〉用愛纏裹

吳方芳 2021/04/19 10:03 點閱 4773 次

清晨,天光初透,我穿上運動鞋戴上口罩,在鄰近兒子住處的烏節路人行道上快走。陌生街市上揮汗疾走的我;來到新加坡的第一天就開始想家、想念台灣、想念都蘭了。

思念的滋味

「思念」的滋味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陌生;加拿大移民歲月裡對父母對故鄉的想念、返國之後,對遠在北美、新加坡的三名子女的殷殷企盼和父母離世後的無盡想念...,在在是我人生裡最熟悉最酸楚最揪心也最甜蜜的滋味。

因為思念,我飛來繁花盛開的新加坡與兒子團聚,也因為為人母的心得了安慰,四月的新加坡格外燦爛,眼底裡的兒子也更榮美了。我忍不住藉林徽音的詩句稱讚:「兒呀,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人間四月天)。

父親和老兵的思鄉情

然而;現實境遇裡,回報思念的,不見得盡是甜蜜和一樹一樹花開的歡喜。思念的苦澀,我的父親和1949隨軍來台、接著竟40年回不了家,並與親人斷絕音訊的老兵最是懂得。

父親退伍之後,每逢中秋,必定邀請昔日軍中同袍、同鄉來家中團聚。殺雞宰鴨悉心款待貴客的母親,除了刻意要求我和哥哥在中秋夜早早就寢,也再三叮囑夜裡醒來,不可走出房門。

中秋夜的天大祕密

一個難忘的中秋子夜,6歲的我,被悉悉索索的嗚咽啜泣聲吵醒。我起身躡著腳尖貼著門縫往外看;看見母親深怕有人窺見了屋裡的景況似的;憂心著、嘆息著、淚眼婆娑的佇守在廳門邊上。

廳堂內,父親和一群低聲啜泣的叔叔伯伯圍著一台收音機,俯耳聽著廣播。(其實是對岸呼喚遊子回家的共軍心戰廣播)此起彼落的低泣中,一位平日裡十分溫文的江姓士官伯伯,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江伯伯一聲聲從肺腑心腸裡爆炸開來的痛苦號啕,勾起了其他老兵壓在心底的悲涼。一群對黨國至死忠心,也對故鄉對親人無盡思念的漢子,索性豁了出去,悲悲切切的各以鄉音哭喊著「娘啊」「娘親呀」「姆嬤啊」..。

那年中秋夜,小小年紀的我;無意間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號啕,更窺見了一樁一旦被人告發,當年足以被視為通敵叛國而遭致大禍的祕密。

用愛纏裹思念的傷口

許多年之後,一個悲悽的清明時節,一台載滿思親旅客的太魯閣號列車,因為一樁人禍,駛向無盡的哀傷。思家的亡者回不了故鄉,盼著子女的父母絕了希望。沒完沒了的思念,再也沒了盡頭。

傷心四月,我想念起當年讓人捏把冷汗的雙親,想起父親與母親接待了傷心人,還用愛纏裹了傷心人的傷口...。在喧騰熱鬧的烏節路上,我衷心祈禱:「慈愛的主啊,請差遣我、差遣更多人,用愛醫治傷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