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小說〉把愛找回來

溫小平 / 旅遊作家 2021/04/15 11:27 點閱 25279 次

她很不喜歡現在的自己。獨處時,她會不斷罵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之前看到救護車從身邊駛過,會為車裡的病患禱告,希望當事人及時獲救,得到診治,生命不會流失。現在即使看到新聞報導,疫情奪走全球多少生命,她竟然無動於衷,心裡無任何波濤。

她原不是這樣冷漠的人,誰找她幫忙,她都義不容辭。她看電視劇的悲情會哭,新聞報導中搶救受困的貓咪會掉淚,聽說朋友生病了,她哭得比生病的人都兇。如今卻像一塊熱熱的炭火,被扔進水裡,「吱」的一聲,冷卻了。

這一切都跟她的丈夫有關。以前丈夫打電話給她,即使結婚好幾年,她照樣會心跳加快,喜歡聽到他磁性的聲音。結婚紀念日,他請她吃平價牛排,她會開心謝謝他。生日時,他只不過是開車到海邊看浪,她都覺得好浪漫,覺得嫁給他是件好幸福的事情。

現在這種心動,如同死去的人的心電圖波紋成為了一條直線。丈夫在生日時請她吃法國料理,甚至每天殷勤送她上下班,她都沒了感動。當她看向他,發自內心的討厭他,距離不但在表面上形成,也在她的心裡醞釀。

她真的不該這樣,她也不想這樣,她向來善良,偶而忌妒發脾氣,卻從不害人,即使被欺負也不反擊。可是,這回她是真的動怒了。以為不是生生世世,至少也能此生此世,萬萬沒想到,她把所有的愛錯給了他。

她告訴自己,只要他願意回家,她就原諒他。他真的每晚照常回家,也照顧孩子,偶而幫忙家事,薪水轉入她的帳戶,可是,她卻愈發無法忍受他。看著他的手、他的唇、他的懷抱、他的身體,曾經屬於另一個女人,留存著那個女人的溫度、氣味,還有那樣糾纏的畫面,她就渾身難受,如同惡浪一波波席捲她。

他還以為她不知道,裝著若無其事,她卻窒悶得好像要死掉。她上班下班,做菜洗衣服,變成機器人般冰冷。她對周遭的事物沒有反應、沒有熱情,新聞不看、電影不看、八卦不看,即使偶而逛街,只是站在櫥窗前發呆,呆成一根冰柱。

直到一則消息在她高中同學的群組中炸了鍋,那個跟她國中高中大學同窗十年的小韓罹患肺腺癌末期,決意返國治療。她當時看了,沒有做任何回應。回憶,卻開始在她心裡往返穿梭。

小韓出國留學前跟她說,「你等我回來娶你。」她卻在上班時,被殷勤的男人追走了,明明牽掛著小韓,卻在她生病住院時,心有了飄移,對她來說,眼前的才是真實的,遠方的愛太過虛幻。於是,那個不但在聖壇前誓言愛她一生,也在私底下說了不只幾十遍的「我愛你」的男人,成了她的丈夫。

她問自己,寧願嫁給專情卻短命的小韓成了寡婦,還是嫁給變心卻長壽的男人成了怨婦?她沒有答案,只是坐在馬路邊為自己的際遇嚎啕大哭。原本不去在乎小韓的病,分手就是分手了,搞不好他恨她恨得要命,根本不想見她。沒想到,他竟然回復她「我們是該見一面了」。

見面那天,小韓剛做完標靶治療,精神還算好,她站在病房門口不敢進去,他卻淡淡一笑說,「進來吧!我不會罵你的。我這次回國治療,無論結果如何,我只是想見見我想見的人,你是名單上的第一個。」

她拘謹的坐在沙發上,小韓靠在床頭,說話有些喘,「說實話,我當時真的很氣妳,也想衝回來搶婚,可是,最終我說服自己,愛一個人就應該讓她幸福,只要妳幸福,我就願意放手。」

「那你為什麼不結婚?」他深深的望著她,「我想妳應該知道答案。」小韓深情卻帶著體諒的一眼,讓她控制不住眼眶中的淚水,她怎麼能夠告訴他,她不好,她一點都不好,讓病中的他為她擔掛?

他像往昔般輕輕撫著她的髮頂,「別哭了,我真的不怪你,至少我們曾經愛過。以後有空多來看看我,有你陪我說說話,說不定我的病奇蹟似的就好了。」她回家的路上,想到小韓寬容的笑容,想到網路上寫的肺腺癌末期如何照顧,心中竟然開始有了關注的目標。不管小韓可以活多久,她至少感覺到自己冰冷的心又有了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