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囉!山上的朋友》

醒報編輯部 2021/03/01 09:41 點閱 20797 次

2009年8月8日,莫拉克颱風的風雨令台20號南橫公路多處坍方、中斷,原來生活於這條路左右沿線的居民,不得不遷村封路,生活型態一夕巨變。

有很長一段時間,路斷了,人也不來了。寂寥中如何自處?如何找回活著的信心……2020年初,盼了十年,南橫公路終於部分復通。作者走訪這條不認命、不服輸的路,探訪這裡的住民朋友,帶來饒富生命意義的故事。從這裡開始,一步一步說給你聽。

工作退休了,活力依舊在,探索臺灣大地上人們的心聲是一項永續職志。東南西北中都長居過,每住一地就對周遭人事物好奇不已。臺灣不算大,縱橫路程都不需一天,臺灣很偉大,能冶煉那麼多樣族群文化於一爐,願用心感受、用眼觀察、用腳踏訪、用筆記錄於萬一。

2018年啟程,歷經一年多,沿著20號公路,也就是一般人熟悉的南橫公路西部段,從高雄甲仙到梅山,來回開車次數已經數不清,透過一個一個認識、推介和拜訪,慢慢串起了這份書寫計畫的樣貌。
  
一切的緣起,也許可追溯自2000年時開始參與《此後》紀錄片的拍攝,每每前往小林村路途中,總會經過甲仙;而後,由於熟悉的南投地利部落布農朋友的家人在桃源與建山服務,開啟我們經常往返這條公路的契機,一點一滴,激勵我們企盼透過書寫,讓更多人認識住在山上朋友們的精采故事,進而大方走進聚落,認識同樣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同胞們。
 
這期間,恰巧遇上八八風災後10周年,也就是20號公路南橫斷線10年,至今,從高雄直通台東的日子仍處於渾沌之中,「每一年都說要通車,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至今仍是年年期盼,年年等不到……,有失落、有掙扎,更有不願意放棄的勇氣。

400天的田野採訪  

這一路上遇到的朋友們,幾乎都是從陌生慢慢熟悉,隨著他們的描述,彷彿也經歷了這些年來的變化,有些人在災後被迫轉型;有些人趁重建過程,沈潛學習;有些人則由於風災,因禍得福;也有些人,因此更投注心力於號召、期盼更多年輕人回到家鄉,回到部落,許許多多的可能與不可能,都在這裡持續發生中。
  
經過近約400天的田野採訪,藉由一次次的訪談、聊天,我們也越發了解住在20號公路上朋友的點點滴滴,還有他們如何樂觀地生活著,無論是否曾經一夕間一無所有,又或者,在看似日漸蕭條的景況中,仍然堅毅地往前邁進,不放棄開闢另一片天。
 
2020年的1月13日早上8點,20號南橫公路,封閉搶修逾10年後,南橫梅山口至天池段終於復通……,儘管還是有限制地開放,但這一天,對沿線的居民來說,象徵另一階段「重生」的開始,未來的故事仍持續發生中。而我們也很幸運獲得高雄市文化局的書寫高雄計畫肯定與出版補助,終於能在2020年底聖誕節前夕定稿,出版這本書。
 
公路故事,總是如此吸引人。隨著時光推移,帶領著我們往前探索,欣賞沿途數不盡的風光,也往內不斷檢視自己。

第一站甲仙

約見面的地方,不在咖啡店,不在廟口,而是在「公廨」。一個略感陌生,甚至有些畏懼的場所。

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我把車停在芭樂園旁的福德廟邊,才下車,在地媳婦便問我「找誰呢?」我答「與葉志禮先生有約」,對方毫不遲疑告訴我「他應該在公廨那,你往上走便能看見……」半信半疑,但在鄉下大白天,心想不妨走走看看也好,索性往果樹園小徑走進去,「總是要看看在地人家的真實生活」,我心裡這樣想著。

遇見的第一個人,大太陽下坐在石堆旁,不像在滑手機,卻也看不出來正在忙啥,「請問您是葉大哥嗎?」他頭也沒抬即應著「我不是喔,你要去公廨找他」,這樣啊,我嘀咕著,只是,「公廨」究竟在哪呢?外觀如何呢?眼前只見一片片果園和散落民家,連個方向都無法把握……。

從「公廨」開展一切

這時,瞧見民舍鐵皮屋下有兩、三人身影,自然而然往前靠,但更吸引我的是大埕上晾曬的棉被,以及攤在地上吸收陽光的片狀物,「是蘿蔔嗎?還是筍乾?」一見到大嬸劈頭就問,只是他並未馬上回答我,而是先拿了張椅子給我,「要坐下來聊聊天嗎?」

我轉身看見一大桶一大桶的筍乾製作器皿,問了問「這還有在運作嗎?」……正聊著鄰里大小事的阿伯沒直接搭理我,停頓了一下反問「你找誰呢?」這就是鄉下的日常吧!恬淡、隨興、不刻意附和。面對陌生人,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但沒忘了請人入座。

眼見約定時間接近,還是撥了電話,葉大哥問我所在地點,「我過去找你」,並在兩分鐘內就出現在眼前。很自然地,帶我往「公廨」方向走,原來就是一旁看起來像茅草屋的小建築物啊!

若非明眼人引路,外地人也很難認識這裡對平埔族人的重要意義,葉大哥也藉由這裡做為起點,踏上他未曾想像過的人生旅程,同時串聯起越來越多人的文化記憶。

傳承「向頭」說神奇

從職業軍人退休後,葉志禮回到家鄉「阿里關」—距離甲仙市區約10分鐘車程、平埔族人主要聚集點,聚落拜漢人的神、生活習俗幾乎漢化,讓人很難區辨這裡隱藏著原住民脈絡。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機會陪同大學師生前往大廟(玄天上帝廟)追尋古老石碑歷史,驚覺自己與聚落人對周遭文物十分陌生,才起身投入文化考察與田野調查,透過和老人家聊天紀錄,慢慢發掘平埔人獨特的生活樣貌,再藉由四處驗證,抽絲剝繭出家族本源於平埔族中的「大武壠」支系。

這些文化追溯歷程,聽起來只是一句話,但葉志禮前後已經投入三年時間,跑了全省139處平埔「公廨」,並透過各種細節確認,才得出些許可做為佐證的關鍵元素,包括不同支系的祭拜時間差異、對於「太祖」稱呼方式有別等面向,這一路追溯下來,除了更加了解「公廨」的公共聚會所意義,也對平埔族人的遷移史逐漸掌握,「阿里關這裡可能從明朝就過來了」,他這樣表述著。

矢志復振平埔文化

我好奇追問葉大哥,關於他所說的「向頭」有何涵義?為何願意投入那麼多的時間與資金探索過往?以及「復振」平埔文化,對現代族人又有那些實質助益?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是一種使命吧!」而且是「太祖們要我承擔起的責任」,無法抗拒,更難以放下。我們站在「公廨」前長達半小時,聽他聊起一路上神奇遭遇,鉅細靡遺,直讓人感覺神靈就在身邊;而後我們漫步阿里關聚落,途經已被列為保護的百年茄冬樹,旁有一古井仍在使用中,老木舊石橋、紅磚土角厝,彷彿時空停滯,重返百年前。

然而,百年前來到這裡的平埔人,其實背後有段辛酸史,即使到了近代,日本人進駐後,也曾發生過1915年「甲仙埔事件(主戰場在阿里關)」、1933年「小林事件」等抗爭慘劇,當時在土地被強制徵收、刀器遭沒收的窘境下,300位壯丁手持削尖的竹子,力抗握有優勢槍械的日本軍警,在明知難以成功的情況下,仍奮力一搏,只為了爭取生存空間,最後在不敵日本軍下,族人生機也慘遭輾壓,爾後更快速漢化,以免受到歧視,而這「或許也是許多老一輩不願意多提起真正身分的原因吧!」

之所以如此感嘆,葉志禮不諱言前兩年嘗試整修「公廨」、召喚族人共同參與的過程十分坎坷,經常一個人疾呼卻未獲得回應,甚至幾度對文化復振深感無力,但每當想放棄念頭興起時,就會有人找上門想求教或報導,「冥冥中好像要我繼續下去」,甚至為了四處探訪、收集資料,而必須自掏腰包東奔西跑時,自然就會有工作找上門,「雖然無法富裕,卻也足以生活」,支持他走到現在。

回歸原點在地取材

慶幸的是,曾經的低迷,在去年底忽然間翻轉了。「有次聚會時,族人自主性的提起太祖等名號」,象徵對自身平埔文化的重新看重,有人捐地,有人出力,一同動起來整建「公廨」,也願意公開分享「公廨」對平埔人的特殊意義。

齊力回歸原點、取材在地,運用例如竹片、檳榔樹幹、黃藤編織捕獵工具等,打造傳統男子聚會所的傳統面貌,期待喚起更多年輕人對族群的認同,進而學習太祖們的智慧,找回現代快速生活中失喪的價值,藉由深究祭典與儀式時序意義,體悟天地人之間的生態平衡。

註解:公廨,大武壠語稱為Kuba、Kuva、Kuma,漢字亦作「公界」、「公堺」,對於大武壠族等平埔原住民族來說,是祭祀阿立祖、太祖等祖靈的場所,但也亦具有「青年會所」、「議事場所」等功能,也就是以男性為主體的聚會所。

甲仙芭樂扎實自然

這些年,阿里關人除了恢復文化祭典,也多次舉辦小旅行,安排城市人採摘龍鬚菜、芭樂,以及在當地人家過夜等,一度獲得好評,但隨著遊客層次多元,對小旅行的期待難免有落差,例如採摘芭樂挑選有學問,但由於遊客無法理解導致預期效果不彰,產生彼此誤解,反而讓參與者心生倦意,回到以農作為主的產業生態,不再勉強討好,聚落又回歸平靜。

對於這些轉變,葉志禮倒不以為意,因為他心中思思念念的,都是如何重現傳統平埔文化、如何吸引更多年輕人回來?如果可以,他很想把屬於平埔人的圖騰塗鴉在聚落牆面上,讓外來客很快能辨識出這裡的「原民」內涵,願意駐足聆聽「公廨」的故事,進而認同平埔人的母系社會生活風貌。
(庭維/輯)

《哈囉!山上的朋友》
作者:葉思吟,吳治華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1/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