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重情重義的張毅 慰相依相伴楊惠姍

胡幼鳳 / 前台北電影節總監、楊士琪紀念獎主委 2020/11/01 18:17 點閱 5622 次

和張毅楊惠姍相識三十多年,在新電影掀起的浪潮中,張毅或許不是最耀眼的,但是他的作品有著濃濃的人文氣息,光影設計講究,刻畫人物內心狀態深刻,他和楊惠姍合作的<玉卿嫂>、<我這樣過了一生>、<我的愛>都是歷久彌新的經典。今天聽聞他病逝的訊息,除了電影,讓我最懷念的是他重情重義的人格特質。

採訪婚變結緣

我在民生報當記者時,曾因為採訪他們的感情事件有過小小的衝突,1986年<我的愛>是張毅導演、張毅的妻子蕭颯編劇、楊惠姍主演的電影,故事描述的正是妻子不能接受丈夫愛上別人而發生的悲劇。而蕭颯在電影上片前在中時副刊赫然寫出<給前夫的一封信>,間接揭露了張毅和楊惠姍日久生情的內幕,造成軒然大波,使得出品的中影公司電話被抗議民眾打爆,而我受命要去採訪他們的反應。

我是個喜歡閱讀劇本,以創作者角度訪談導演,一向不愛寫緋聞,礙於職責,不得不接下任務。到了中影製片廠的配音間外,老遠就已聽到一個高亢的女聲長長的尖叫,正是楊惠姍在詮釋劇中女主角心情的嘶吼。面對訪者他們不發一語相當無奈。

為愛離開電影

離開時,我知道他們要再合作拍電影恐怕很難了,果然<我的愛>票房甚慘也成為他們退出影壇之作。張毅由小說家、編劇、一路努力爭取拍電影的機會,得過金馬獎最佳導演,我心想這個原本畢生要以拍愛電影為目標的電影人,從此不能再從事電影工作,這是多大的懲罰?值得嗎?

之後他和楊惠姍及好友王俠軍轉攻琉璃藝術,創辦了琉璃工房,兩年後我是第一個到琉璃工房淡水廠訪問的記者。記者都是今日事今日畢,但當天破例我沒有回報社發稿,在夕陽餘輝照射下,聽著「歌劇魅影」,和琉璃工房的員工一起吃他們熱騰騰的家庭式晚餐。

洗盡鉛華

當時聽張毅輕描淡寫說著為了三千萬的債務,他由一個創作者要轉為彎腰低頭跑三點半的經營者,以讓楊惠姍有藝術創作的空間,他也不諱言地提起蕭颯在工房最困難時,還金援他們度過難關。隨即他興高采烈地談起他們發現中國古代的琉璃藝術和現今國際的琉璃藝品製作方法的異同,以及他們如何遠赴國外求經,一起學習琉璃製作的技藝。

看著楊惠姍頂著高溫,燒焦了眉髮,由精心妝扮的女明星,華麗轉身成為脂粉不施的琉璃藝術工作者,看著那些經過千度高溫淬練出眩目神采的琉璃藝品,而張毅小說家的功力後來也都貢獻為琉璃藝術寫文案,我心中充滿了欽佩。

生產動畫

此後,印象深刻的一次訪問是1994年王俠軍和他們拆夥另成立了「琉園」,由肩併肩的戰友變成競爭對手,我以為按常理會聽到彼此一些抱怨,但是兩位君子未出一句惡言,張毅只苦笑著說了一句讓我深思的話:「聽憑主怒」,這就是他一貫面對逆境的態度。

令我驚訝的是當他離開電影圈十年後,卻在產製創作琉璃藝術品之外,還開闢了一條動畫生產線叫「阿哈」,進行繪製動畫短片「黑屁股」,而他起心動念之初,是想完成好友楊德昌導演的動畫遺作<追風>。十年磨一劍,這部作品後來成了2018金馬獎最佳動畫片入圍的<狗狗傷心誌>。

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在琉璃藝術品成為國際知名品牌後,一般人眼中已功成名就的張毅,聽我提起熱愛舞台劇的李導演一直想再導一部舞台劇「夏雪」,但苦於資金難籌,他慨允全力支持,但提出條件是不可對外公開,這齣千萬打造的舞台劇,他為善不欲人知,純粹只想讓李導演一圓重返舞台夢。他敬李行為師,知他為求完美一定費盡心力,後來舞台劇順利演出,李行心願得償。我也謹守此秘,直到斯人已逝,才公開此秘密。

我在擔任台北電影節總監期間,也得到他的幫助,2012年我們以斯德哥爾摩為主題城市,聚焦瑞典大師導演英瑪柏格曼,並以對望的角度,邀請張毅為焦點導演,選映了三部他傑出的經典作品<玉卿嫂>、<我這樣過了一生>、<我的愛>。他娓娓道來拍<玉卿嫂>穿林而過的光影設計,受到柏格曼的深刻影響,我邀請他和魏德聖導演對談,談論起跨世代電影人的熱情,感覺他的心從未離開電影。

一般男女朋友或夫妻如果成為事業夥伴,多半會感情生變,但是我卻在這三十多年一路看他們為了曾遭非議的愛情,不論經歷何種困境,從未對彼此有怨言,相知相惜相守。若要問值得嗎?他們為彼此的付出給了最好的答案,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