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很巧,我才剛在專欄談過李希特與佛洛鐸斯的舒伯特,上週好友徐鵬博就邀我上他與吳毓庭主持的《大叔聊古典》Podcast頻道,主題居然就是舒伯特最後一首鋼琴奏鳴曲D.960的版本比較。只能說,最近與舒伯特就是有緣,舒伯特總是不會讓你一個人孤獨面對人生。
齊瑪曼入魔道?
《大叔聊古典》Podcast頻道在圈內頗受歡迎,很幸運的是,也許是在我後面登場的焦元溥有魔力,上週節目後,點擊數從五萬衝到六萬,原本小眾的頻道頓時熱門起來,我也與有榮焉。節目版本比較聊得很愉快,過程中我說了一句,鋼琴大師齊瑪曼近年入了「魔道」,以致前幾年演奏舒伯特D.960,成績頗為糟糕。
沒想到節目播出後,接到樂友來訊詢問,什麼是「入了魔道」?我想了想,回答:「我1997年聽齊瑪曼的現場,那時應該是他的巔峰。非常自然,又非常精緻。每個細節都顧到,音色漂亮得不得了,又很有說服力。但近幾年,他的錄音越來越少,而且有『想太多』的傾向。當年的自然又完美不見了,變得很錙銖必較,但整體上卻沒有更多說服力.所以我說他入魔道,一直追求心中的音樂,卻離聽眾越來越遠。」
不過我轉念一想,我可能對齊瑪曼太苛刻,去年大師造訪台灣,我特地到新竹聽他的現場蕭邦,覺得還是很棒,看來他有可能只是在錄音室想太多。我在節目上講齊瑪曼「入魔道」,似不太公允,真正「入了魔道」的鋼琴家,是曾被「鋼琴女王」阿格麗希譽為天才,甚至為他在蕭邦鋼琴大賽怒而退席,我年輕時非常非常喜歡的克羅埃西亞鋼琴家波哥雷利奇(Ivo Pogorelich)。
從驚豔到嘆息
在我的古典音樂現場音樂會經驗裡,「波哥」(波哥雷利奇暱稱)是唯一我三度現場聆聽的大師,從青壯年到步入中老年前期,從第一次的驚才絕艷,到最後一次2010年5月13日晚上。少年聽雨歌樓上,壯年聽雨客舟中,最後聽波哥雷利奇,宛若「聽雨僧盧下,鬚已星星也」,留下的,是遺憾與嘆息。
那場音樂會,波哥技巧依然駭人,但藝術上卻鑽到雲深不知處去了。例如布拉姆斯間奏曲op.118-2,讓我對波哥的美好記憶一瞬間崩解。這是多麼美麗深情的曲子,我還記得二十五年前把CD與樂譜,一起寄到彰化給學妹譯心的往事。然而,波哥竟然原本六分鐘的曲子演奏成十五分鐘,整首曲子幾乎等於被節節肢解,旋律線被拆成好幾個小節,美麗的曲子轉眼讓人昏睡,讓人難耐
流於炫技不再感動
接下來蕭邦兩首晚期夜曲也是慢速度,但總算還有某種「蕭邦式」的美感,波蘭舞曲則完全喪失傳統波蘭舞曲的律動,到了最關鍵的第三號鋼琴奏鳴曲,我認真聽完最後一個音,心裡只覺得:「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這位在青壯年時期,曾經讓我拜服,認為不遜於李希特的天才,誠然已往我無法理解的方向遠去。再見了,大師!
近年波哥終於回到唱片公司,錄下包括拉赫曼尼諾夫第二號鋼琴奏鳴曲等。技巧仍然維持驚人的樣貌,但是在音樂思考與藝術上,已經超越一般人能理解的範圍。我更懷念二十五年前那動靜皆宜,快慢都驚人之至的波哥雷利奇。可惜的是,那個傳奇,已向歲月與時間揮揮手,一躍進入了歷史的洪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