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多年不見、失而復得的好友老皮提到聽布魯克納第七號交響曲，他用有趣的形容，談各指揮大師的風格：「卡拉揚踩煞車」、「汪德放空檔」、「福特萬格勒催油門」。我回一句：「傑利畢達克車子預備送修前穿越沙漠公路中」，老皮大笑，拍案叫絕。
指揮風格像練太極
無獨有偶，那幾天我剛好收到雜誌社的新片寫唱評，正是我提到的羅馬尼亞籍指揮大師傑利畢達克（SergieCelibidache，簡稱Celi），晚年指揮白遼士《幻想交響曲》的唱片。這位塵封在我記憶裡許久的指揮大師，一瞬間又重新躍上我心頭。
1996年Celi逝世，EMI唱片公司在大師家族授權下，出了好幾套現場錄音，尤其是布魯克納交響曲，幾乎是老樂迷人手一套、競相收藏的銘心絕品。由於Celi晚年的指揮風格異常緩慢，就像是太極拳大師練拳，樂友們為他取了個綽號：「老禪師」，因大師本人曾用東方禪宗解釋他的音樂，也常到日本禪寺沉思。
曾來台灣演奏
「老禪師」不流於俗，他有幾個特點，在百年有聲紀錄的指揮史上也屬罕見：第一，他厭惡錄音，生前不肯同意發行現場實況。第二，他指揮風格越老越慢，但恢弘綿長；老樂迷都記得17年前，傑利畢達克曾率慕尼黑愛樂訪台，音樂會前演奏中華民國國歌，非常緩慢，在場樂迷卻聽得淚流滿面的動人回憶。
同樣也讓老樂迷難忘的，是原本大師隔年還要來台，卻臨時生病，緊急上場代打的呂紹嘉一戰成名，後來接到歐洲許多樂團邀約指揮，淬鍊出名人技的巨匠風格，現在已是國家交響樂團音樂總監，這可說是「老禪師」留給台灣意外的禮物與驚喜。
一生總要聽過一次
我跟老皮開的玩笑，就是指Celi緩慢的指揮風格，猶如時速緩慢的車子，卻能穿越沙漠跑長程，對大師無不敬之意。不過隨著年紀漸長，重聽他猶如行經阿爾卑斯山，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的虔誠音樂，還是深深感動不已。
相較於後輩指揮家，「老禪師」能夠在音樂中創造「平行宇宙」，讓樂團發出不可思議的音響，這樣的功力，已然絕跡於江湖。或許我不是所有的詮釋都喜歡，但所有的布魯克納交響曲，柴可夫斯基交響曲，以及德布西的《海》，卻是任何樂迷都應該要聽的，你可以不收藏，但不該沒聽過。
要求嚴格反覆排練
「老禪師」能夠達成如斯成就，當然不可能是靠精神感召或者沉思冥想，相反的，他是以對樂手極端嚴格的要求，以及不厭其煩的冗長排練，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反覆練習，才能達到的境界。EMI發行的布魯克納第九號交響曲，收錄他與樂團的排練，仔細聆聽，獲益良多，你可以聽到，在大師絮絮叨叨地要求裡，樂團聲部如何不可思議般地瞬間改變。
這就是我從傑利畢達克那邊得到的教誨，看似尋常最奇絕，成如容易卻艱辛。台前十分鐘，台下十年功，傑利畢達克用他的一生，讓我們窺見了音樂聖壇的階梯。而這些都不是憑空掉下來的，要經過不斷的淬鍊，更需要耐得住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