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談科學:將「複雜」說清楚的溝通課》

資深媒體人 2020/04/20 17:05 點閱 4965 次

蘭迪・歐爾森曾是科學界的一員,補修溝通學分多年後,他體會到該怎麼扭轉「科學好無聊」這個問題了——運用「說故事」的力量。

敘事結構是故事的根本,為此歐爾森耙梳了現今公認最引人入勝且切中要點的敘事結構的根源、形式,也整理了背離好故事原則的架構,舉出眾多正、反實例彼此對照,讓讀者了解是哪些缺點阻礙了溝通,又是哪些要素強化了傳播力道。

掌握良好敘事技巧,不只能幫助你反思自己的敘事是否條理適當、具備影響力,還能培養去繁就簡、掌握要領的邏輯思辨能力,這在資訊爆炸的現代尤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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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RAD是什麼?

面對一大群科學家聽眾的時候,我很愛問他們知不知道某個縮寫詞。幾乎每份科學期刊都符合這個詞代表的敘事架構,要在科學界生存,非知道它不可。對科學家來說,它就跟駕駛執照上的姓名一樣重要。

有一次我在美國農藝學會年會上演講,台下有超過800位科學家。我問他們:「大家知不知道這個縮寫的意思?」然後拿出寫了「IMRAD」的字卡,請知道的人舉手。沒有人舉手。我暗自發笑,拿出手機拍了張八百雙手沒半隻舉起的照片,供後世留念(也供那些不信任科學家的人留念,我相信這種人很多)。

我接著問第二個問題:「再請問各位:有多少人讀過這種架構的科學論文,分成四個部分:序論(I,Introduction)、方法(M,Methods)、結果(R,Results)以及(A,and)討論(D,Discussion)?」我才講到「R」就聽到底下一陣竊笑,大家交頭接耳「瞭了瞭了」。

這種格式的論文他們讀過成千上萬篇。我稍後會講到:IMRAD格式是一百年前設計出來的,後來廣為接受,成為最能呈現科學報告的標準敘事結構。它形式簡單,基本上跟三幕劇結構一致,而後者幾乎是現在每部電影或戲劇的基礎。IMRAD採用了故事結構,有開端(I)、中段(M和R)和結尾(D)。

不知道IMRAD又怎樣?

可是,沒聽過IMRAD有什麼大不了的嗎?既然一堆科學家並不知道他們論文格式的縮寫是什麼,不就代表知不知道IMRAD都無所謂,反正會用這種格式寫作就沒差?我認為重要的是這個現象反映出一件事:雖然科學浸潤在敘事結構和敘事過程裡,科學家卻遲鈍到沒發現敘事的重要性,甚至不知道這種行之有年的格式有名字。

要是科學界真的看重敘事,那麼每一門科學課都會在第一天告訴學生:「我們這個學科完全是依敘事力(narrative dynamics)建構的,我們甚至逼科學家照一種叫IMRAD的敘事模版寫作,你們非學不可。」老師甚至會說:「敘事跟故事幾乎是同一件事。

換句話說,科學家在一百多年前就已接受故事,承認故事對他們的專業極為重要。也就是說,你們沒道理對故事懷有不理性的恐懼。」(最後這點有助於改善「故事恐懼症」〔storyphobia〕,我會在第十一章討論這種毛病)可是這種事從沒發生。

你現在或許想問:「要是科學界沒發現敘事無所不在,也不清楚敘事怎麼發揮作用,會有什麼問題呢?」答案是:一切都會出問題。

不懂敘事會出什麼問題

我接下來會用「敘事缺陷」(narrative deficiency)來指這本書要談的大問題:對敘事及其作用了解不足。水管工或飛航管制員有敘事缺陷也許不是大問題,可是在科學裡,敘事無所不在,不了解敘事就不能完全了解科學。我們先來談談敘事有多常見。

科學主要由兩個部分組成:一是科學工作(以科學方法做研究),二是散播科學工作相關資訊(交流)。敘事缺陷對這兩個部分都會造成損害。

在研究部分,科學研究只有兩種結果:不是陽性結果(positive results,發現有模式存在),就是查無結果(null results,觀察不出模式)。陽性結果就像講了個好故事(我們有發現!),查無結果差不多等於說了個無聊故事(抱歉,我們什麼也沒發現,zzz……)

誇大成性

最近的問題是每個人都想說好故事,沒有人想講無聊故事。期刊想說好故事,科學家想說好故事,研究機構的公關部門想說好故事,記者也想說好故事。結果是大家都成了說好故事的共犯。這未必是好事。

2014年,貝卓克・桑納(Petroc Sumner)教授和同仁發出警訊,提醒大眾健康科學裡的這種問題有多嚴重。他們查閱英國20所主要大學的生醫研究新聞稿,再對照這些研究發表在學術期刊上的實際內容,結果發現:新聞稿誇大消息的有四成,誇大因果關係的占三成三,提出誇大推論的有三成六。

誇大不實的作風氾濫成災,大家把更多心思花在講更大、更吸引人的故事,而非真實世界的實際情況。這對科學可一點都不好,因為科學追求的是記錄真實世界的樣貌,不管故事好或不好。

我在這裡必須講清楚這本書的目的是什麼。我想做的是讓科學家了解怎麼寫好故事,而我在書裡講到的很多東西能助你達成目標。可是,增進你對好故事的了解,並不代表你應該只寫「好」故事。

硬掰好故事的後果

瘋狂硬掰好故事的問題隨處可見,它們往往以「偽陽性」(false positives)的形式出現。所謂「偽陽性」,指的是明明沒有模式卻「看出」模式。比方說你告訴全世界冰淇淋會致癌,但它其實不會,這就是偽陽性結果。這種論文會讓你登上全世界頭版,人們會為之瘋狂——刊登你論文的期刊、你學校的公關部門、把你的成果報導給一般大眾的記者——全都會開始暴衝。

一夕成名確實誘人,你八成也能步步高昇。可是如果真相並非如此呢?如果這只是偽陽性結果,冰淇淋不會致癌呢?

但反過來說,如果你的研究從一開始就認定冰淇淋不會致癌,你從報章雜誌各方賢達得到的讚譽將是:「廢話。」

偽陽性四處流竄

聽起來很蠢,對吧?但這就是科學界的現況。偽陽性結果四處流竄,從某些領域的重大課題中冒出來,再一路蔓延到其他領域,近乎失控。生醫研究領域尤其意識到問題嚴重。

2013年,史丹佛大學的約翰・約安尼迪斯(John Ioannidis)醫師在研究報告中說:「在傳統醫學研究裡,大多數聲稱具有統計顯著效果的研究是偽陽性或遭到誇大。」請看,他說的不是「一些」,而是「大多數」(約安尼迪斯醫師自此一戰成名,成了當前生醫界偽陽性研究氾濫的重要記錄者)。

其他人也有類似觀察。最近和我談過的一位傑出遺傳學家說:「就我的研究領域來說,最近在《科學》(Science)和《自然》(Nature)發表的很多文章都言過其實。」

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蘭迪・謝克曼(Randy Schekman,諾貝爾生醫獎得主)更以行動表達不滿。2013年,他在諾貝爾獎領獎致詞時宣布杯葛頂尖期刊,說他自己和實驗室成員不會再投稿《科學》、《自然》和《細胞》(Cell)——也就是科學界最重要的三本期刊。原因是他覺得審查標準太偏重「突出」(這篇論文說的故事精不精彩?)而非「嚴謹」(這份研究做得多好?)

偽陽性研究氾濫是災禍嗎?也許未必,但它顯然是重大問題。而照我寫這本書時訪問的每一位科學家的看法,這個問題正越滾越大。

此外日益明顯的是:隨著科學家越來越渴求媒體目光,科學期刊對無法製造新聞的研究也興趣缺缺。2014年,安妮・法蘭柯(Annie Franco)和同儕在《科學》上發表論文:〈社會科學中的出版偏見:拉開檔案櫃〉(“Publication Bias in the Social Sciences: Unlocking the File Drawer”)。

他們發現查無結果的報告備受歧視,至少在社會科學領域是如此:在這個領域裡,查無結果的研究獲接受刊登的機會低四成,從而導致其研究者投稿率低六成——他們甚至懶得為這些研究再費工夫,把它們往「檔案櫃」一扔就算了。很多查無結果的研究從此不見天日。

《怎樣談科學:將「複雜」說清楚的溝通課》
作者:蘭迪・歐爾森
出版社:行路
出版日期:2019/12/04